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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萧玚

  在萧夜心将兰陵送回大兴的那一刻,杨广便知道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便收到又一封独孤送来的书信,说兰陵在回宫之后绝食以对抗她和杨坚的决定,为保皇家体面,她要杨广想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
  当是时,杨素派行军总管史万岁率并进攻婺州,自己则带着萧玚带主力由海道追击逃入海中的高智慧后直趋温州。在送回的军报中,杨素大力褒奖萧玚的表现。
  这份原本能令萧夜心倍感欣慰的奏报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却只能引出更多的愁绪,她问杨广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独孤的手书和杨素送来的军报都摊列在杨广面前,他已经多时未曾舒展的眉头在此时更是拧到了一处。良久沉默之后,道:“先将萧玚找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于是萧玚赶回扬州,还对杨广的决定怀有“异议”,道:“我正跟越公学得热情高涨,殿下为何突然将我召回扬州?”
  一路车马劳顿,萧玚的眉宇间还带着行军时的疲惫,可他见到了萧夜心便宽心了不少,自进门去,唇边的笑容便没有消失过。
  萧夜心看着军装在身的萧玚,确实比过去英武了不少,神态也变得坚毅刚敢,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这本该是令她高兴的改变,然而一旦想起远在大兴的兰陵,她却悲从中来。
  见萧夜心愁眉不展,萧玚有些焦急道:“姐,你怎么了?我回来了,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阿柔是有阵子没见你,开心得不知应该说什么了。”杨广将他姐弟二人引入座,道,“越公的军报,孤看过了,他可是极少如此直白地夸人,看来让你从军倒真是做对了。”
  萧玚此时才有些害羞,挠挠头,再去看看萧夜心,道:“我也如今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军营生活,还真想常驻营垒呢。”
  “那母亲该担心了。”萧夜心短叹一声,颇具悔意道,“过去是我任性,从未顾及过家中艰难,也不理解母亲对我的关心,所以才会做出许多荒唐事,令她和家人担心,如今还被留在大兴,不能回去江陵安居。每每想起,我都觉得对不起母亲和大哥他们。”
  一旦提及家中亲人,萧玚方才那潇洒超脱的模样瞬间变了,他也思念张氏,想要回去看看,可他如今还肩负着对兰陵的承诺。他总盼望着,等自己再多立一些军功,再变得强大一些,到那时他便能堂堂正正地和兰陵在一起,也能成为张氏的骄傲,成为整个萧家的傲娇。
  “姐,你别这么说。”萧玚道,“等江南之乱彻底平定了,咱们就一起去大兴把娘接回江陵去,到时候,咱们的腰板也比现在硬多了。”
  “萧玚,你可知君臣之别就是差别在何处?”字字说来皆诛心,萧夜心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萧玚虽不明萧夜心的用意,然而他并不愚钝,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他因此不敢立刻作答,只盯着萧夜心,不发一语。
  萧夜心忽然跪在萧玚面前道:“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玚惊道:“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萧夜心却执意跪着,道:“一如晋王是陛下和皇后的亲子,陛下当初一句话,晋王便一无所有,赋闲宫中。我们萧家说好听了有个莒国公的头衔,说到底只不过是西梁亡国之人,受人轻慢。为人臣者,不敢有一丝差错,否则惹怒陛下,轻则一人之罪,重则祸及满门。”
  萧玚越听越觉惊心,惶急道:“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大错尚未酿成,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萧夜心不忍再说下去。
  萧玚催促萧夜心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他不得已问杨广道:“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广慢慢将萧夜心扶去坐下,方才告诉萧玚道:“我们收到消息,母后已经为兰陵择定了驸马人选,可是兰陵因为与你的私情,拒绝这门婚事,如今为了与母后对抗,绝食明志。”
  杨广口中的每一字都如晴天霹雳一般令萧玚震惊不已,他错愕地看着愁容满面的杨广,也看着神情悲伤的萧夜心,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飘忽之感,不禁问道:“你们是在骗我吧?”
  杨广将独孤的手信交与萧玚阅读,道:“母后知道孤素来和兰陵亲近,所以特意写信让孤想办法。可这件事,孤如何插得上手,此时还能救兰陵的,便只有你了。”
  萧玚觉得自己似是听了个笑话,问道:“救?怎么救?”
  萧夜心拦住正要开口的杨广,亲自出面请求萧玚道:“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去做是为难了你,可眼下我们想不出其他办法。萧玚,请你为萧家考虑,现在就回大兴去,请公主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皇后的心,让她听从陛下和皇后的安排吧。”
  萧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夜心,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像过去那样,在面对如此不公平的境遇时大发雷霆。他只是默然地看着萧夜心,慢慢地,也坚定地吐出一个字,道:“不。”
  “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是萧玚你听好了,这是为了萧家做出的决定。如果你执意要和兰陵在一起,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阻拦你,可我们是臣,一旦违抗君命,很可能整个萧家都会因此遭受横祸。萧玚,你就当是我自私,请你放弃公主,也让她放弃,可以么?”萧夜心恳求道。
  “不可能。”萧玚决绝道,“我不会放弃公主,她也不会放弃我。我做这么多事,我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为的就是可以站在她身边。现在你要我放弃,我办不到。姐,你当初可以为了弘宣,一个人从江陵直奔建康,那么我现在也可以为了公主,独闯大兴皇宫,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她身边。”
  眼见萧玚要走,萧夜心立刻将他拉住,道:“你不能这么冲动。”
  萧玚沉声道:“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难道只有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就不是?姐,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可是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才发现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你现在或许成为了萧家的好女儿,但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好姐姐了。”
  萧玚要走,萧夜心却执意留人,两人因此纠缠起来。可萧夜心毕竟是女流之辈,萧玚又经过了沙场锻炼,已是今非昔比。不多时,萧玚便将萧夜心推倒在地。
  “阿柔!”杨广将萧夜心扶起才发现她竟已经昏死过去,他当即怒目瞪着萧玚,却并未发作,只道,“等孤将阿柔安置好再去找你,你若还想见兰陵,就老实待着。”
  萧玚情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广将萧夜心抱走,自己在原处等待杨广回来。
  不多时,杨广重新出现在偏厅,萧玚上前询问道:“我姐怎么样?”
  杨广一筹莫展,道:“阿柔因为你们的事已经忧心劳神数日,夜夜都无法安睡,身体差了很多。”
  萧玚自觉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些,的确伤了他和萧夜心的感情,心中愧疚,低头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想害我姐伤心难过。”
  杨广长叹一声,再去看萧玚的目光已不同于方才的愤怒,多添了几分同情与惋惜,道:“孤自然知道你心里的苦,也不认为母后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正如阿柔说的,这不光是你和兰陵的事,还牵扯到了整个萧家,以及皇室的体面。”
  杨广示意萧玚坐下,他才继续道:“孤当初为了阿柔大闹太子婚礼,结果却是差点害得阿柔命丧黄泉。孤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那时兰陵去得及时,孤和阿柔只怕已经天人两隔了。因此孤对兰陵一直十分感激,这次出这种事,孤知道所有人的难处,也曾犹豫过究竟应该怎么做。实话实说,孤没有想到,是阿柔先决定要遵从母后的意思。”
  “孤知道她的顾虑和苦衷,每一次她因为这件事落泪,都是孤在她身边。她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话,是她几经思量和反复斟酌之后才开的口,你以为她不心痛?你可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杨广坐在萧玚身边,看着眼前少年眼底浮动的歉疚,他又叹了一声,道,“兰陵也是孤最疼爱的妹妹,孤想,是不是应该拿出当哥哥的样子,真正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保住她的幸福。”
  萧玚原本灰暗的眼波瞬间闪亮起来,颇为激动地看着杨广。
  “孤能全身而退,是因孤是大隋的晋王。但你跟兰陵不一样,你们若要保全自己,只有一条出路。”
  萧玚急切追问道:“什么路?”
  杨广一字一顿道:“远走高飞。”
  萧玚不敢相信杨广会提出这样的计划,不由重复道:“远走高飞?”
  杨广点头,显得那样斩钉截铁,道:“如果你当真想要跟兰陵在一起,并且为此不惜放弃如今拥有的一切,孤或许可以想办法帮助你们。但是此计存在风险,随时可能被发现。而且一旦离开了大兴,日后你们的生死便和我们所有人都再无关系。”
  “我愿意!”萧玚的回答毫不犹豫,甚至有着大胆赴死的从容。
  “可是孤怕兰陵受不了。她从小养尊处优,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你要她跟你在外颠沛流离,我这个当哥哥却并不放心。”杨广有意在此时停顿,他确实发现了萧玚因此而局促不安,道,“对我们而言,这是下策,可对你们来说,或许是唯一能够让你们在一起的办法,只要你和兰陵都愿意。”
  “我知道公主必定是愿意,只是正如殿下所说,日后在外漂泊,我怕公主受苦。”萧玚心中不舍道。
  此时沉默,更将现实映衬得苦涩无奈。终是杨广率先开口道:“你还是先跟孤一起回趟大兴吧,问一问兰陵的意思。她若也坚持,孤就帮你们,如何?”
  萧夜心尚且以萧家作为请求他放弃的理由,杨广却在此时伸出援手,这不禁令萧玚倍感意外,道:“殿下为何要帮我们?”
  杨广浅笑,笑容中既有无奈,亦含爱意,道:“你只当孤为了阿柔,她无法为你做的事,就让孤来做,这样她的心里便能好受些。孤不希望她将来悔恨一生,孤希望她能多一点快乐,否则孤不知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
  情深如杨广,令萧玚再一次为萧夜心而感到庆幸,也为自己和兰陵还可能得到的幸福而有了信心,他向杨广长揖道:“若有来生,愿为殿下当牛做马,报答此世恩情。”
  杨广虚抬起萧玚之手,嘱托道:“孤不盼来生,你只要今生今世善待兰陵,好好照顾她,便不是辜负孤将她交托于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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