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继续道:“纸钞发行之事,便交由穆丞相主持,傅寺丞主办吧。纸钞要发行几种面额,与白银的兑换比例多少,都由尔等议处。”
    傅少阁先行退去。穆丞相留下。
    顾励对穆丞相说:“傅少阁这个人,丞相需得多盯着点。”
    现在他倒是不怀疑傅少阁办事的能力了,他怀疑的是傅少阁的忠诚。
    发行纸钞的事交给傅少阁来办,那他就相当于央行的行长啊。这职务位高权重,若是不加强监督,傅少阁被金钱腐蚀是小,养出一帮朝廷蠹虫是大。
    穆丞相道:“印发纸钞之事,自然不能由傅寺丞一人专权,他一个人,也挑不起这担子,扛不下这压力。老臣打算将傅寺丞调入户部,自十三清吏司抽调人手,成立宝钞司,掌管宝钞发行之事。”
    顾励点头道:“如此甚好,穆丞相多费心了。”
    穆丞相仍旧忧心忡忡的,说:“陛下,这纸钞发行下去,百姓们当真能接受吗?”
    顾励站起来,认真道:“改革,就是新的事物取代旧的事物,只要方向是好的,积极的,我相信百姓们会明白的。”
    穆丞相也告辞离开。顾励得意地在暖阁里打了个滚,一抬头,就看见顾由贞站在门口,忧心忡忡道:“父皇……父皇怎么了……”
    顾励连忙站起来,问道:“贞儿,你不是在母妃那处玩耍么?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他走上前,抱着顾由贞出了东暖阁,就见到俞广乐正等在外头。
    原来是俞广乐带他过来的,顾励让俞广乐进来,问他:“办报的事情筹备的如何了?”
    俞广乐正是为这事来的,回禀道:“陛下,小人已选好了地方,雇好了人手,朝中关节业已打点,印刷用纸与活字也已准备妥当了。这第一期《大楚晨报》,不知陛下想刊刻些什么内容?”
    顾励大喜,找出自己练笔写的那些申论作文,交给俞广乐:“就这些文章,你挑着刊登吧!”
    俞广乐翻开一篇,喃喃念道:“《论党争的十大危害》?”
    顾励想了想,说:“作者署名就写:顾宜兴。另外,既然是晨报,那还需得有个‘每日天气’栏目。你就写:明天天气晴,风力45级,傍晚有小幅度降水,伴有雷电,请注意防范雷雨不利影响。”
    俞广乐应了一声,问道:“陛下,那这报纸如何定价呢?”
    “暂定一通宝吧。”
    俞广乐领命出了宫。
    傅少阁忙到深夜,差不多将纸钞的兑换比例和面额定了下来。穆丞相去找吏部尚书左世爵,商议将傅少阁调任户部,为他组个班底的事。
    傅少阁自问与这位穆丞相打交道不多。之前王正专权,穆丞相几乎被架空了,傅少阁自然也没那闲工夫讨好他。那天在顺天府地牢内,穆丞相一下子叫出他的姓氏官职来,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可没想到穆丞相居然对他所知颇深,甚至将他举荐给了皇上。
    饶是傅少阁尽力按捺住血液中的兴奋,也明白,他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
    傅少阁在马车中小憩片刻,到了府邸。他的府邸不如聂光裕的五进大厝那般张扬,不过是三楹居舍,够他与家仆们居住。家仆不多,是以近来这府邸内多了一位客人,也仍然是颇为宽敞的。
    前几天方从鉴被放了出来,伤还未愈,傅少阁想带他回家,方从鉴却执意要回自己原来的住处。
    哪知道方从鉴一回到惜薪司北厂的猫耳朵胡同,便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家里的门是开着的,走进去一看,床居然塌了?
    这也就罢了,家里仿佛是遭了贼,地上一滩黑色的印子,散发着血的腥臭之味,衣柜里的衣服不翼而飞,就连厨房里的盐都空了!
    方从鉴望着一片狼藉的家,用家乡话喃喃道:“干,搞么事……”
    一路跟来的傅少阁也跟着纳闷,又劝他:“屋子都成这样了,怕是不能住了,去我那处吧!”
    方从鉴有些犹豫,被傅少阁再三邀请,只得跟他一起离开,是以错过了每天晚上回到这里来住的乞丐小猫。
    方从鉴在傅家住了几天,他身子骨壮实,在地牢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喝了几天药,身体已见得好转了。傅少阁没碰他,只是偶尔,傅少阁会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打量他,像是钻研八股文似的,要把他从头到尾,拆解明白。
    傅少阁也曾问他:“在牢里受那般的酷刑,怎么忍下的?为何不求饶?”
    方从鉴也不明白,忍耐痛苦这种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难道不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吗?
    方从鉴无法回答,傅少阁便不再问了。偶尔有时间的时候,他会教方从鉴看书认字,这对傅少阁来说,不过是无聊的消遣,但是方从鉴学得十分认真。
    他识字不多,还都是加入叛军之后,上级为了让他能顺利传讯,教了一百多个字。对于能学习的机会,方从鉴是十分珍惜的。
    学习、识字,这都是他曾渴望的。
    就如同高高在上,站在云端的傅少阁。
    都是他一直渴望着的。
    傅少阁回了家,与方从鉴说了两句话,草草洗洗便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傅少阁吃早饭的时候,方从鉴已经从外头回来了——他习惯早起后,出去走动走动,为傅少阁带回春天的风沙,雨天的泥泞,和京城拂晓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