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洗涤灵魂呢?我觉得冷了。”
    我开口问道,这位牧羊人抓起一把雪,像是抓起一把沙:“你看这像什么。”
    我说像沙,他点头:“那以后会像什么?”
    我说难道不是一直像沙么?还能像什么?他很活泼地笑笑,将雪合拢在手心,轻轻地揉搓起来。
    这是要干嘛?我疑惑看着他,他一会儿后忽地摊开手心,手中已经没有雪了,只剩下一些湿痕。
    我说变成水了,你的手心真暖和。牧羊人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天际的雪山:“雪是一体的,沙并不是。”
    这个道理很简单啊,雪可以融化成水,将来就会是一体的了,但沙子不会融化。
    我说这其中有什么寓意吗?他指了指我:“你就是沙子,你不是一体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就是一体的,我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的灵魂在飘荡,已经脱离了肉体,并不是一体的。”
    我根本搞不懂他的意思,他是说我的意识不在体内么?
    这太奇怪了,我也抓起一把沙揉了揉,但或许是因为我的体温太低了,并不能让雪融化。
    牧羊人很淡地笑了笑,他挪过身子,注视着那些雪山:“春季雪山会融化的,积雪总会成为一体,那一定很壮观,你想看么?”
    我说那些雪山应该不会融化的,他指了指地上:“这里的会。”
    原来他是说我们屁股下面这座,那为什么要看着那些千年雪山呢?
    我实在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道理。
    我就不问了,盘腿而坐,开始坐桩。我这几年来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唯有练功不会落下,无论是软气功还是硬气功,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需要练。
    牧羊人看了看我,很是柔和:“你为什么要练功?欣赏这美景不好么?”
    我说已经欣赏完了,不想看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哎。”
    我说你叹气干嘛?他摇头:“只是突然有点可惜,你也是一个脱离不了尘世的人,神灵也没办法洗涤你的灵魂。”
    我沉思了半响,说我不明白。牧羊人又看向雪山:“你忘了自己是谁,却仍执着于练功,你还有东西放不下。”
    我一愣,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呢?我看了三年皮影戏,印象中只剩下一个宫崎宁,一个学姐,还有一个王叔叔和一个老太婆。
    我说我放下了,我来这里看病的,不知道医生在哪里。
    牧羊人噗嗤笑出声,接连点头:“好,那你练功吧。”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闭上了眼睛,开始练功了。吸气、憋气,像木头一样,机械地练习着。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小儿科了,我能连续坐两天而不动弹。
    于是我就真的坐了两天,其间似乎又下暴雨了,不过没有雷鸣闪电,所以这里很安全。
    于是我和牧羊人都坐在山上淋雨,他很享受这样,甚至面朝雪山轻声哼唱,不知道哼唱什么。
    我则练着功,等太阳出来了把湿气晒干,周而复始。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果实在太饿了,牧羊人总有东西给我吃,他就跟神灵一样,在我毫无觉察的时候消失不见,然后又出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空气似乎暖了起来。当然我是无法感受得到的,我只能问牧羊人:“是不是春天到了?”
    他摇头:“还早呢,不过也不早了,如果你不练功了就很快了。”
    我说季节还会因为我而改变吗?他点头:“如果你练功,季节变了你也不知道,你还是会问我。”
    我依然不明白,但他大概是不想我练功了吧。那我就不练了,每日就坐着看雪山,很是无聊地打着哈欠。
    又是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很多时候都忍不住练功了,然而又惊醒,怕错过了春季。
    牧羊人每天都会看着我,很惋惜的样子。
    后来某一天,他忽地笑了:“春天来了。”
    我伸出双手去感受,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而且寒风依然呼啸着,山顶雪花飞舞。
    这可不像春天啊。我说没来吧。他又抓了一把雪:“来了,你等着。”
    等什么呢?我继续坐着,等着,其实我不知道要等什么。
    后来等到了夕阳,那轮黄色的太阳就落入了雪山后面,黑暗笼罩在了大地。
    牧羊人似乎睡着了一样,他紧紧地坐在山沿,身体很直,像是黑暗中矗立着的一棵树。
    我看了他许久,感觉他今晚很高兴。我没有练功,也安安静静坐着。
    天色越暗,四野便越安静,没有任何虫鸣声,风声似乎也没有了,一瞬间天地都沉睡了。
    我不知为何内心猛地触动了一下,想到了牧羊人说过的一体。
    现在天地是一体的么?我依然没有动弹,天地是一体的,可春天呢?我还是没等到。
    然后的某一刻,无比安静中就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那仿佛是有蚯蚓钻出了泥土一样,然后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声音,最后整个山上都是这种声音。
    地上不知何时湿润了起来,我的裤子被打湿了。雪也经常打湿我的裤子,但这一次的感觉很不一般。
    那像是有新生儿要出生了一样。
    最后,水流声响起了,先是一丝一丝的,接着一丝丝汇集了起来,汇成了小溪,然后哗啦啦地往山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