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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下)

  “是啊,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萧绝叹了一口气,把问题再度扔回给她:“难道,爷打算忍痛割爱,让你们破镜重圆?”
  话落,屋中一片死寂,静得针落可闻。
  杜蘅坐在炕沿,微侧着身子,丝缎般的垂落下来,衬得一张俏脸越发皎白如一弯新月。一双莹润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秀气的眉毛拧起来,长长的睫毛,似染了层金色的光晕蓉。
  她神情倔犟,一副愤怒伤心的样子,静不下心来思索,偏又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垂着眸,狠狠地咬着唇瓣。
  萧绝苦笑着摇头,半蹲在她身前,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微仰了头看她:“或者,换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豁出命去帮南宫宸打这场胜算不大的仗?”
  杜蘅怔怔地道:“你不是说,男儿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吗?”
  闻言,笑意在萧绝的眼中漫延,渐渐忍不住,暴笑出声:“哈哈哈~”
  杜蘅见他笑得肆无忌惮竟至捶床,登时恼了,娇叱道:“笑够了没有?”
  萧绝笑了半天终于平下气来,抬手将她丝缎般柔顺的秀发揉乱,声音更是百转千回:“阿蘅,媳妇~馒”
  “干什么?”杜蘅心中焦躁,啪地将他的手打落:“有事说事!”
  萧绝望着她,一双黑眸亮晶晶的,宠溺之色浓得溢出来:“傻丫头,那只是拿来唬人的噱头罢了,你居然还真信了?”
  杜蘅:“……”
  萧绝敛了笑,声音沉沉:“阿蘅,别把我想得太好。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你那么多同情心,更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正义凛然的侠义之士。神机营,代表的是朝廷,维护的是皇权,不是正义。这双手上,早已不知染了多少血,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杜蘅猛地抬头,急切地嚷:“别这么说!在其位,谋其政,你也是不得已……”
  “不用替我找理由。”萧绝摇了摇手,自嘲地道:“朝堂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论是非黑白,顺则昌,逆则亡,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杜蘅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做声。
  萧绝苦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在你面前提公事吧?你太善良,太无私……”
  “不,”杜蘅满面绯红:“你错了。”
  “嗯?”萧绝不解。
  “其实,”杜蘅垂下头,慢慢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萧绝失笑:“哦,是吗?”
  “是真的!”杜蘅加重了语气,急促地道:“我,我的手上,一样染了别人的血,一样造了很多杀孽!我甚至,连亲姐妹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人,怎么称得上善良?”
  她抬起头飞快地睃了他一眼,见他专心地聆听,眼中并没有失望之色,悄悄吁了口气。
  顿了顿,理一下混乱的思维,让激动的心绪沉淀下来,这才继续往下道:“我施医赠药,烧香拜佛,并不是你以为的心怀天下,更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是有目的的。”
  萧绝微微动容:“这怎么是错呢?真要无欲无求,那不是人,是菩萨。”
  “你听说我~”杜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张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做所有的一切,是想多积些阴德,希望菩萨能够保佑我那苦命的孩子,这辈子投个好胎。如果……”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一咬牙,飞快地道:“如果可能,希望能和他再续母子缘份……”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这个秘密放在心里很多年,连对紫苏也不曾吐露过,就是因为知道太过荒唐,太过惊世骇俗。
  她无法想象,他听了之后,会做何感想?
  萧绝惊讶了,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老实说,对于她的心思,他其实下过许多功夫揣摩。昨晚又想了一晚上,为了劝诫她,几乎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却从没想过她会有这样乍听荒谬,细思又在情理之中的想法。
  准备好的话,全都用不上,一时愣在当场。
  杜蘅将心底埋得最深的话坦然说出,此时心中忐忑之极,搁在膝头的纤手攥成拳又松开,松开又再攥上。
  他半天没有吱声,她一颗心更是恍如吊在半空,荡荡悠悠的,没个安放处。
  沉默,难堪的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
  最后,还是萧绝先反应过来,笑道:“会的,你如此虔诚,菩萨看在眼里,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杜蘅闷闷地道:“你不用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萧绝正色道:“人在做,天在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救了那么多人是事实。如果还不够,我们一起努力就是。”
  “你?”杜蘅惊讶地抬起头来。
  要知道,那个孩子曾经是她和南宫宸的儿子,他这么自大的性子,居然能不介意?
  “他南宫宸没
  tang资格也没这福份。”萧绝轻哼一声:“爷可没他这么傻,到手的福气往外推,好好一个家,生生给他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丧!”
  杜蘅又是伤心又是感动,眼中漾起泪水:“……”
  萧绝忽地把脸一沉,不高兴地道:“说,除了小爷,你还打算跟谁生孩子?”
  “不是的……”杜蘅脸红了,急忙转移话题:“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拼命?”
  “你不知道?”他斜眼看她,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
  “简单!小爷不想欠人情。”
  “啊?”杜蘅懵了。
  这是什么烂理由?
  再说了,他和南宫宸一直不对盘,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哪有机会欠下这种天大的人情?
  萧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摸摸鼻子:“不管他南宫宸是否有意,也不管我承不承认,小爷这条命,还有穆王府的今天,全拜他所赐。若不是他替你转世重生,我也不可能与你相识。把你还给他不可能,只好舍了这条命替他保一保江山。”
  杜蘅:“……”
  萧绝恨恨地道:“也不知那小秃驴是不是存心埋汰小爷?穆王府就算了,若没认识你,小爷压根就没打算认祖归宗,老鬼那破身子也根本撑不到今天,没落是意料中事。可以小爷的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英年早丧?还他妈的居然死于瘟疫……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杜蘅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萧绝大恨,曲指敲了她一个暴栗:“快说,这不是真的,是你们甥舅俩合起伙来骗我入彀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
  “喂~”萧绝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曲肘撞了她一下:“前世,对我印象如何?”
  杜蘅摇头:“没印象。”
  萧绝唬地一下站起来:“不是吧!你眼瞎了,象爷这么一表人材,文武双全的男人,成天在眼前晃,你居然没印象?说谎!”
  杜蘅很无辜:“是真的诶!说实话,当初在灵堂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杜府的……”她顿了一下,很好心地把到嘴的“杂役”改成了:“管家。”
  萧绝气得倒仰:“管家?爷哪点看起来象管家?天底下有爷这么玉树临风的管家吗?把杜府掘地三尺,找得出半个比我更爷们的男人吗?”
  杜蘅强忍住笑,低声解释:“对不起,我那时刚重生,又才从柳姨娘的圈套里逃出来,又惊又怕,心神恍惚得厉害,根本没有仔细看。”
  萧绝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这还差不多。”
  想了想,又眉花眼笑起来:“这证明咱俩有缘,他南宫宸就算再死几次也比不上,哼!”
  杜蘅很明智地闭紧嘴巴,绕开雷点。
  萧绝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南宫宸,我们之间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吗?”
  “不是的,你误会了……”杜蘅试图解释。
  “阿蘅,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和南宫宸之间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事。我没那么无聊,吃这种干醋。”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萧绝忽然把手轻轻按向她的胸口:“我知道,你这里有个疙瘩,只要一天不解开,你就无法忘掉过去,也无法彻底忘掉他……”
  “我没有……”
  “我知道,这不是爱。假如经历过这么多,还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反而对一个伤你伤得如此彻底的男人执迷不悟,那我也无话可说。”萧绝打断她,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你不能否认,恨也是一种感情,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恨一个人。没有希望,又哪来的失望?同理,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我不希望,他一辈子夹在我们中间,成为一道禁忌,变成彼此都不敢碰触的伤。”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萧绝微笑,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如清风明月,小溪流水,轻轻拂过,温暖而舒适:“去吧,跟他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把上辈子积在心里,想说的,该说的,却来不及说,或是无法说的话,通通都说出来,把他留在你心上的痕迹彻底抹去。然后,回到我的身边,开开心心地过咱们的小日子。”
  杜蘅沉默了,怔怔地看着窗户。
  正午的阳光,透过素花的窗帘,映得室内一片昏黄,似染着一层金黄的薄霜。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单薄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
  跟南宫宸开诚布公地谈话?
  这样的画面,根本不可想象!
  夫妻七年,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何曾有过一次静下来听她说话?更不要说,两人坐下来,平等地对话!
  有些事,或许可以改变;有些人在四处碰壁之后,也会试着改变自己。
  然而,那个人绝对不会
  是南宫宸!
  重生,或许的确能让他领悟到一些东西,体会到一些人的珍贵之处,从而改变态度,却无法让他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遗忘?
  不错,她可以忘记南宫宸,将他摒弃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然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真的能全部抹去,不留任何痕迹吗?
  她,真的很怀疑。
  “你好好想一想,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萧绝拍了拍她的手:“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杜蘅心中一颤,抬起头定定地看他:“你,不担心南宫宸过河拆桥?他的胸襟可不大。”
  萧绝不屑地道:“名利地位,荣华富贵这些东西,爷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他想要,随时可以拿走。爷有一身本事,天地之大,哪里不可容身?”
  撇撇嘴,又道:“再说了,爷手里的剑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真地想秋后算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个有没有这个本事?爷也不介意,再联合小秃驴,闹他个天翻地覆,国无宁日!”
  末了,道:“所以,你不用顾忌什么王爷皇上,怎么解气怎么来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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