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季星眠蜷缩成团,束发的发带在动作间散开,失去束缚的墨发自然垂落遮住大半面容,“我不恨他,我觉得很好。”
    莫叙愣住了,“为什么?”
    “……无昼。”季星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我爱他……也希望他也是被别人爱着的。只有我的话,太孤单了,我不想让他孤单。”
    季星眠完全是凭本能在回答,如释重负一般,“有人爱他,这样很好。”
    “真有意思。”莫叙哈哈大笑起来,在季星眠面前蹲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目光放肆地打量着他的脸,“是么,既然觉得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哭?”季星眠怔愣着抬起手,如他所言在自己脸上摸到一片湿痕。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迟钝而缓慢地道:“……太痛了。”
    心脏的地方,真的好痛啊。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做错事被责罚,也没有像这样痛过,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挣脱莫叙的力气都没有。
    像极了小时候的光景,普通孩童八岁时正是撒欢的年纪,季星眠却身体孱弱到只能隔着窗户看他们在雪地里放肆地滚来滚去。
    他不能做剧烈的活动,更不能碰雪,连秦黎心软偷偷塞给他的一盏琉璃冰灯都能险些要他的命。
    是以即便不知道修行的意义代表着什么,季星眠也还是答应了。他听国师的话,努力完成对方的一切要求,因为是国师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不用一直待在屋子里。
    所以即便是不能离开飞雪峰也没关系,不能随心所欲也没关系。
    都是他应该做的。
    季星眠一直履行着自己内心的这条信则,直到封无昼死后,他发现国师在幕后做的那些事情。
    挑动朝堂动荡导致无昼身死的是国师,暗中削减仙门势力引发争端的也是国师,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季星眠也能感到国师在做的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季星眠感到痛苦,更感到迷茫。多年的感情他不能对国师出手,干脆自我放逐,却遇见了和封无昼气息相近的封渊,一发不可收拾。
    出于对无昼的思念和愧疚,季星眠默许了封渊的接近,再多越界的接触也装作没发觉,直到封渊酒后对他的那个亲吻。
    再多的借口都失去意义,季星眠清楚地明白过来,他心动了。
    但这份心动的开始却不是那么单纯,季星眠纠结许久,等他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情去找封渊,对方却换了另一副神态。
    “喜欢我吗?可我不喜欢你呀。”青年像初见一般对他笑,眼底却丝毫没有亲近,歪着脑袋看他,“我没有心,我要怎么喜欢你呢?”
    坏掉了……全都坏掉了……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画面像裂开的琉璃一般爬满裂纹,季星眠弓着腰喘息,却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这种痛苦。季星眠终于想起来,无昼的心是怎么到他这里的了。
    在封无昼被关押起来的那晚,他曾经去找过国师,请求对方救无昼。
    但无论他怎么请求,国师都岿然不动,反过来问他,“你这次救得了他,以后也能护得住他吗?他龙族的身份已经暴露出来,不可能再留在皇都。等他一出去,就会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
    国师淡淡道:“到时你要怎么做,跟着他走,放着秦黎操劳的北望被他人占据,还是留下来接手北望,看他在外面被人杀害?”
    季星眠回答不来,无论哪一个选择他都不想放弃。他想两全,国师却要逼着他做一个选择。
    最终是国师退步。
    国师取了无昼的心出来造成他已死的假象,同样也洗去了季星眠这一段的记忆。但季星眠却不知道,那颗心最终被换到了他的身上。
    他更不知道跟那颗心一起换到他身上的还有那部分本源之力。
    “他把那颗心换给你,只是想让你帮他的孩子挡这一劫,你却一门心思地感谢他。就连那条龙,他也不是真的爱你,谁会爱上一个占据了自己心的人呢。”
    “还有你哥哥,他可是因为你出事才侥幸没死,获得那个名字的。你觉得他是爱你,还是更庆幸出事的人是你呢。你忘了那盏琉璃冰灯了吗?他会不知道你不能碰雪吗?”
    “可怜的孩子。”莫叙的声音似有怜悯,魔音绕耳般在他耳边不断响起,“没有人是真的爱你。”
    没有人是真的爱你……
    这句话在季星眠耳中不断循环,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挡。
    像印证什么一般,季星眠耳边的声音逐渐分为两个,一会儿是少年时的封无昼吻着他的指尖说我喜欢你,一会儿变成青年时的封渊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我怎么会喜欢你。
    两种声音循环交错,在季星眠耳边乱成一团,嗡鸣不断。
    最终只剩下了一种声音……
    我怎么会喜欢你。
    这一切都是在季星眠的识海中进行的,封无昼只能看到季星眠疼得蜷缩下去,眉心间的血纹烙印忽明忽暗,身上煞气如实质般凝聚。
    那血纹很快成型了,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殷红刺眼。季星眠终于停止了挣扎,在莫叙的言语指引下半跪起来,抬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那枚短匕。
    这一幕封无昼快疯了,他拼命地去撞那层薄膜,用尽力气大喊想让季星眠停下来。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季星眠最终将那枚短匕接到手中,在自己心口处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