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识君 作者:赏饭罚饿

    其实沈怿还有别的一些话想问她,有许许多多的不放心想吩咐,可在唇齿里打了一个转,最后还是尽数咽下。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面对她这份毫无理由的相信,再多的叮嘱都显得格外多余。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也长大了……

    今年的雪下得很迟,快到腊月,京城里大街小巷覆才上一层薄薄的白沫,雪花被风吹得满世界纷纷扬扬。

    遥想去年的这个时候,肖云和还活着,他们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对付他,转眼到了现在,又开始忙碌的筹备新的计划,一切好似一个轮回,只不过轮回里的那个人换了。

    自打上次沈怿三人在书房小谈之后,就再也没私下里聚过,平日依旧上朝下朝,该吃吃该喝喝,和此前的生活并无区别。

    正月将至,四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息,街市上满是拎着大包小包置办年货的百姓,连朝廷的官员们偶尔撞见了,也要互赞几声新衣,相互庆贺。

    京城比往日更加热闹了,白天黑夜,车马交相奔驰,酒楼歌馆,日日笙歌喧哗。

    在这些祥和与安宁的表面之下,汹涌的暗潮却从未停止。

    十一月底,晏府门前,一个外族模样的中年男子背着包袱登上马车,与一行人道别后,车子便从城门口驶出,一直往南而行。

    冬至前夕,南疆突然传来了戎卢起兵的消息,两国才议和没几年,按理说他们的兵力不至于恢复得这样快,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隆安皇帝虽觉奇怪,但战事来临,还是不得不派人前去迎敌。

    早朝上,沈皓与群臣商议由谁领兵征讨时,镇国将军竟出其不意地推荐了年轻的武将杨烨,这是圣上最中意的一员小将,他倘若此战成名,对不少武官来说都将是个极大的威胁。

    而作为常年和戎卢交战的肃亲王沈怿对此却没发表任何看法,甚至还一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皓本就打算提拔杨烨,有了镇国将军给的台阶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不到七日,杨烨便领着几万精兵浩浩荡荡的从京师出发了。

    这位年轻的武将在踏上征途时便在心中盘算,要是运气好,一个月内结束战争,他应该还能赶得上正月的尾巴。

    到那时加官进爵,又适逢过年,心情简直不能再好了。

    此刻,大雪还在下个不停,南方应该是温暖的。

    至此,所有的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各方在明或在暗的势力皆静候着某个日子的来临——除夕。

    沈怿白天是很少在家的。

    言书月一早就来了,在暖阁里边描花样子边絮絮不休地和书辞讲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

    听说言莫借老将军的光进军营了,陈氏对此很不高兴,只怪他先斩后奏,不和自己打招呼,于是在家生了许久的闷气。

    到年下了,言书月的意思,是想叫书辞回去吃年夜饭顿饭,好让陈氏开心一些。

    一席话还没说完,冷不丁见她手上一颤,从花绷子下抽出来时,食指的指腹上赫然是滴晶莹剔透的血珠。

    言书月呀了声,忙拿帕子给她擦拭,“怎么心不在焉的……”

    虽然并没多疼,书辞却盯着那点殷红沉默了许久。

    “姐。”她把针线活儿收进篮子里,神色平静道,“明天的除夕,我大概不能和你们一块儿过了。”

    “这是为何?”她闻言奇怪,“傅老将军那边也不去吗?”

    “嗯……”书辞解释得很简单,“有些事要处理。”

    “很要紧的事?不会有危险吧?”

    “没有。”她笑着宽慰,“等除夕过了就好了。”

    “那好吧。”言书月口气里难掩失落,“等你有了空,一定要托人带个话过来呀。”

    她拉过绸布把沾了血迹的绣活儿遮盖住,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好。”

    腊月三十的除夕,雪下了整整一天,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白色,苍茫的一大片。

    因为大雪和节庆的缘故,行人较之以往少了许多,从傍晚开始百姓阖家便围着火炉坐在一块儿守岁,街头巷尾清清静静的,有种诡异的安宁。

    而皇宫内驱邪仪式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太后素来怕鬼,看着那些由禁军打扮而成的镇殿将军和钟馗判官在耀武扬威地驱逐邪祟,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锣鼓与笙箫的动静,隔着厚厚的红墙绿瓦竟也能传到禁宫之外。

    北镇抚司衙门里,一身飞鱼服的晏寻眸色冷凝地扫过两侧的锦衣卫千户,举步朝外走,就在同时,隔街相望的六部大门内,也有一人身着官服与一帮朝臣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

    两人不经意对上视线,微不可查地使了个眼色,又装作并不相熟的样子,恭敬地互相见礼,各自朝同一个方向行去。

    肃亲王府之中,沈怿已换好了朝服,头冠有玉珠十二,赤色袍上,两肩的盘龙张牙舞爪,难得没人给他理衣襟,他只得自己动手弹了几下,转过身迈出房门,迎着冬雪,朝边上等候多时的高远不咸不淡道:“走吧,是时候进宫请安了。”

    *

    雪差不多是在酉时停下来的。

    紫云观客房外的小院里,有树枝不堪重负地被雪折断,呼啦啦掉在地上。

    书辞站在窗边,目光一直望着京城的方向,即便她什么也看不见。

    掩真老道士捧了本《道德经》,坐在火盆旁哆嗦着翻阅,人老了比较怕冷,腿脚还盖了层被衾,有种恨不得把自己埋在火堆里的感觉。

    “别瞧了,过来坐会儿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眼下担心也没用,着急也没用,倒不如吃点东西睡一觉,等天亮了,是好是歹就有结果了。”

    书辞叹了口气,“我睡不着。”饶是这么讲,她仍依言走了过来。

    “睡不着那就看看书,横竖都是打发时间。”然后递来一本《南华真经》,名默了默。

    “我还是睡觉吧……”

    老道士笑了笑,“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书辞颇为无奈地托腮摆弄手边的小册子,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模糊的言语声。

    王府的侍卫皆在门外守着,堵了个水泄不通,观中的小道士端了热茶想送进来,被拦着从头到脚盘搜了个遍,几乎欲哭无泪。

    “大爷、大爷……小人真的只是个送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