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识君 作者:赏饭罚饿

    “那我,可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靠在帽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角,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可别说你是跑来和我谈心事的。”

    沈冽微微一笑:“自然不敢。”

    他终于舍得把书合上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朝沈怿道:“四哥,近来朝里那几个冒头的文官,你还有没有印象?”

    沈怿眉峰一蹙,思忖着点头:“是有这么几个人,怎么了?”

    “这几个都是肖云和死后,圣上新提拔的。”

    听出他明显话里有话,沈怿冷眼旁观:“你想说什么?”

    他手指抵在唇下,面色并不好看,“弟弟我最近开始留意到一些事情,越想越感觉不大对劲。”

    “近的先不提,就说肖云和。”沈冽凝眸看他,“青铜麟是什么东西,咱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以往长公主私下搜寻还叫人拿到把柄,告到了父皇那里去。而肖云和这般大张旗鼓,连你我都发觉了,沈皓会完全不知情么?”

    沈怿被他这么一提醒,跳了一下。

    想起自己上一年多次上奏,沈皓却视若无睹,还明里暗里的帮着肖云和,如今肖已伏法,所有的碎片毫无疑问落入了他的手中。

    起初还当是他缺几个心眼,如今回忆那些细枝末节,竟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便是沈皓借肖云和的手,来找这些碎片的?

    “你想想看,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沈冽拿食指在书的扉页上轻划,“肖云和死了,碎片归他,还名正言顺地铲除了朝中一帮心怀鬼胎的老臣,顺理成章地扶持他自己的人上位。明面上得意的似乎是我们,可眼下大半的朝廷几乎是他的心腹,这江山不可谓不稳。”

    “所以。”沈怿顿了顿,眼睛危险的眯起,“他当日极有可能是故意演了一出戏,让我们替他除了肖云和?”

    而自己,包括沈冽和那个死了的面首,全都是被他所利用。

    他双手交握,放在唇边,眸中阴晴不定。

    真是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皓此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可是耍心机却很有一手。”沈冽信手翻开手边的书,上面的配图浓墨重彩,“他扮猪吃老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就不奇怪,当初几位皇嗣中,他资质最为稀松平常,可为何最后先帝临终前会传位给他么?”

    沈怿沉吟良久,仍觉其中疑点重重,“青铜麟的传说一直传得很离奇,最为人所知的,就是颠覆王朝,许多人寻找此物是为了满足野心,他已经是天子了,还要这个作甚么?”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沈冽捧起一碗温热的茶水,“帝王也是一样,人人都觊觎的东西,他难道不想要么?”

    第章 八九章

    南书房内, 青花鱼缸里养着几尾锦鲤,身姿灵活的在水中游动, 微波荡漾间,投映着一张眉目暗沉的脸。

    沈皓身形不高不矮, 但是偏瘦, 这瘦削的程度最近似有加重, 龙袍足足大了一圈,有些宽松的穿在身上。

    他一直是一副温吞的表情, 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儒雅,但眸中又不如沈冽那般多城府, 三兄弟里, 独他一个不上不下。

    掌事太监低着腰, 轻手轻脚地把微凉的茶水换掉, 乍然回首, 发现今上站在窗边, 背影落寞地负手而立。

    冷雨淅淅沥沥, 偶有几滴透过窗格落在鱼缸中, 溅起一圈又一圈细细密密的涟漪。

    “皇上。”掌事太监将大氅搭在臂弯, 小心翼翼的上前关切,“天气转凉了,您加件袍子吧?”

    沈皓没说话,好一会儿眉梢才动了一下,转过身,示意他给自己披上。

    太监很会察言观色, 哪怕他一言未语,却也麻利地抖开大氅仔细地罩在他肩头。

    沈皓信手抓了把鱼食,在手中翻来覆去的倒弄,他盯着那几尾鱼看了良久,忽然低声开口:“福寿,你觉得,朕这些锦鲤,养得好么?”

    太监毕恭毕敬回答:“咱们宫里的东西,岂会有不好的。皇上的三色锦鲤,个个鲜活健壮,多彩多姿,更是世间罕见。”

    他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啊,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但皇宫中的锦鲤再贵重,到底也不过是条鱼而已。”沈皓道,“它活在金银堆砌的青花缸里时,总以为自己生下来就该被人伺候,永远不必为了衣食发愁,待在这四方天地,享受平静安乐。可一旦它知道自己只是受人豢养,终有被遗弃的那一天,于是连活着也变成惶惶不安,战战兢兢,甚至每每午夜梦回,会不寒而栗……然而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身后是悬崖峭壁,前面是高山险阻,只能诚惶诚恐地走下去。”

    太监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好缄默着。

    他摊开手,洒了一把花花绿绿的鱼食,看着水中的鱼儿争相抢夺,眼神间毫无波澜。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条道还远远没有走完。”

    余光瞥见掌事太监犹犹豫豫的模样,沈皓略略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太多,朝他摆手一笑,“罢了,你下去吧。”

    太监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应了个是,躬身退出门外。

    帘外的秋雨仿佛已经停了,听不见声响,连鱼缸中的水也一并安定下来。

    沈皓撩袍在案前落座,左边是高高堆成山的奏折,右边是零零散散的典籍,然而此刻,国家大事和前朝历史已经统统排开在外。

    而中间被他高高供起来的,是那个青铜所制的麒麟,能工巧匠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外观,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呈现出一张极小的地图,隐约能看到一条线路,从京城延伸出去。

    可遗憾的是,麒麟仍旧缺了一角。

    沈皓把玩着手中那一块与之并不吻合的碎片,拧眉思索:“这一块既然是假的,那真的……又在谁的手上?”

    *

    明亮而温柔的光芒从绢纱灯里透出来,洒在那枚冰凉温润的玉佩上,玉是方形的,厚厚的一块,尽管雕刻了纹饰,看着仍旧有点笨拙。

    书辞将它举在灯下,眯眼琢磨,里面什么也瞧不见,“真奇怪,我起初还当它是帝王绿来着,这会儿又觉得不怎么像了。你说我爹留给我的这个玉,到底值钱么?”

    沈怿正在旁吃宵夜,闻言颔了下首,“我瞧瞧。”随即就拿了过来。

    这玉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大概是玉佩本身的卖相不大好,他没怎么上心,指腹摩挲了两回,感觉出明显的瑕疵,便不以为意地丢回桌面。

    “质地一般,别带了,改明儿换块好的。”言罢,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碧青透亮,绿得流油的翡翠,“玉养人,我这个带了很多年了,要不你拿去?”

    “既是养人,都跟你那么久了,我更不该横插一脚。”书辞将那个被他嫌弃到角落里的方玉捡了回来,“这是我爹的遗物,不管好不好,都得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