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了这本子起头儿, 宫中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都被书局的著书先生冒名出了书。
    以宫词儿串联写的, 假托前朝旧事尽管放开写的。
    最有名的还是一本题为《尽忠》的话本子。
    在三清观时,陈恨听李砚说起江南那边为了保他的命,竟然弄了这种东西, 就一直想见识见识,江南那边到底把他写成什么模样。
    于是他托吴端给他带了一本,初初一见,《尽忠》这名字好啊,比《衣衫尽》、《春情尽》什么尽都来得好。
    陈恨笑着拍了两下吴端的肩,表示嘉奖,便把话本子留下了。
    元月二十九,阳光甚好的早晨,陈恨窝在养居殿西边的暖阁里,用一个时辰把这话本子给翻完了。
    市面上对《尽忠》的评价也好,说它破了从前话本子的镣铐,不单说皇爷与侯爷的故事,而是从数十年前说起。自明承殿的皇八子与侍读的陈二公子开始,再到岭南王府的敬王爷与陈小随从,然后才是长安城的皇爷与忠义侯陈离亭,最后是皇爷与掖幽庭的恨奴。
    其中不单有情爱,还夹杂着君臣之义、手足之情。二人一路走来,披荆斩棘,相怜相护,无不牵人心肠。
    话本子的最后,皇爷爱而不得,一狠心便废了侯爷的爵。才废了侯爷的夜里,皇爷就将侯爷按在身下,吻上他泛红的眼角,轻喘道:“你这才算是尽了忠。”
    此谓《尽忠》。
    陈恨把话本子往地上一摔。
    胡诌!
    他一见这手笔就知道这是江南的哪位仁兄写的,这位仁兄从前就没个正经,整日介纵情声色,得了两个波斯美女能几天都抱着不撒手。
    而他自己,竟然还花了一个时辰把这本子看完了。
    疯了!
    陈恨定了定心绪,将那话本子丢到脑后,端坐到案前,提笔抄了两句诗。
    他答应过苏衡,要把他的诗制成集子,给徐醒送去。这几日里,苏衡的诗一打一打地从南边寄来,他得抓紧时间把集子弄出来。
    也亏李砚凡事都随他喜欢,他不去养居殿伺候也行,这才得了闲来做这些。
    才想到李砚,门外就有人叩门:“陈公子,皇爷请。”
    他应了一声,用镇纸将案上纸张都压好了,才起身出门。
    高公公与匪鉴站在养居殿外伺候,陈恨进去时,殿内并无他人,只李砚在案前批折子。
    “皇爷。”李砚只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前几日朕让你喜欢的时候,就过来伺候着当玩儿,结果你还真就从不过来了。”
    那时李砚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陈恨还以为李砚是真不要他伺候,谁知道帝王心思这么难猜。
    他忙解释:“奴这几日忙着帮元均制集子来着……”
    “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你在养居殿制那集子,好不好?”
    “好。”陈恨摸了摸鼻尖。
    养居殿的书案之前,再设了一张小案。
    陈恨着垂眸,一笔一划,将苏衡寄来的诗隽在洁白的宣纸上。
    他二人就这么各做各的事情,一直到了午膳时候。
    李砚将折子一合,揉了揉眉心,见陈恨认真,便放轻了动作摸到他身后去。
    陈恨不觉,仍是低头专心抄诗。
    宫人们从西边暖阁搬东西时,不知道陈恨究竟要用什么,所以把暖阁里所有的书册纸张都搬过来了——包括被陈恨随手摔在地上的《尽忠》。
    那本《尽忠》被埋在一堆的书里,李砚看了几眼,就轻手轻脚地把它抽出来了。
    待陈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李砚捧着那话本子,已经看了大半。
    “皇、爷……”陈恨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话本子的一边,使劲拽了两下,没能拿回来,只好伸手盖住了上边的字,“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李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一连几日不出门,就躲在房里看这个?”
    “不是,我就看了一眼……”一眼接着一眼,整整看了一个时辰。
    李砚将话本合上,似是漫不经心道:“这总不会还是吴循之给你的。上回他给你递这个,朕可帮你教训过他了,他没胆子再给你看这个。”
    “这个……”
    “怎么?”
    “这个本子……它是……”陈恨想要把话本给拿回来,再用力扯了扯,“奴一时好奇,让循之随手拿的。”
    “可有什么体悟?”
    陈恨一愣,看个胡编乱造的话本子,李砚竟问他有什么体悟?
    他道:“奴觉着朝中也应该治一治这种风气了,这本子有点过分了。”
    李砚却道:“无大妨碍,朝中就不用过多干涉了。”
    陈恨义正言辞道:“事关社稷,不能不管。”
    “真要管起来,恐怕要牵扯到江南。”
    陈恨适时认怂:“那还是不管了吧。”
    李砚颇不满:“你又讲朝政。”
    “不讲了,不讲了。”陈恨伸手拍了一下李砚抓着话本子的手,“皇爷,松手。”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它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陈恨再扯了扯话本,“皇爷看到哪儿了?”
    “一半。”
    那还好,这话本子前边讲的故事还正经些。
    陈恨略松了口气,没看到后边就好。后边那句“这才算是尽忠”,任谁看了都要发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