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正说着,赵穆也从大堂里出来了,“嫂嫂,方才我已听大家说了昨夜你是如何有勇有谋的细节了,嫂嫂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否则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季善忙笑道:“妹夫就别夸我了,我那些都是妇人招数罢了,细究起来,可上不得台面。”
    赵穆笑道:“只要能打退敌人,那就是好招数,没有什么上不上得台面之分。嫂嫂也就亏在是女儿身,要是男儿身,我只怕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季善摆手道:“妹夫再夸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我还没感谢妹夫平安带了相公回来呢,虽然眼下受伤的人不少,能大家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轮到赵穆摆手了,“我赶到时,兄长早已控住局面了,我也就帮着善了点儿后而已,可当不起嫂嫂这么夸。”
    沈恒开口了,“妹夫怎么当不起了,回程我们都已累的累,伤的伤,要是再有个伏击什么的,指不定就要全军覆没了。可有妹夫和你的护卫们就不一样了,护卫们都能以一当十不说,最重要还是你是京城来的,光这一条已足以震慑住宵小们了。可惜今晚是没空为妹夫接风洗尘了,且等明晚或者后晚,我没那么忙了,再好生与妹夫一醉方休啊。”
    又与季善道:“让厨房做饭了吗?大家都饿了,让厨房多备些饭菜,肉也要管够,尽快送到前面来,吃完了该休整的休整,该接着忙的接着忙,我很快要去县衙大牢看看,妹夫和护卫们的食宿,可就都交给善善你了。”
    季善忙道:“你这又伤又累的,瞧着也是这般狼狈,还是回房梳洗了,好生睡一觉起来了,再接着忙吧?事情再多再急,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赵穆跟着道:“是啊兄长,这天儿马上就黑了,你要不今晚先休息,明儿再接着忙吧?事情都在那里,也不会跑的。”
    沈恒却是苦笑,“我也想休息,可许多事真的必须尽快安排下去,也真的非我不可。且不说那些犯人的安置问题,这次伤了那么多人,总得有所补偿抚恤,还有丽水的明火虽都已扑灭了,这阵子天干物燥,也得防着死灰复燃才是;百姓们的房产倒是万幸没受损,田地却多少有受损的,也得安排补偿……真的是一脑门子的事儿。不过善善和妹夫都放心吧,我至多忙两个时辰就睡,不然可就真要熬不住了。”
    季善听得大是心疼,还想再劝他,可也知道那些事真的亟待他处理,只得道:“那你也得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吧?梳洗了精神也能好些,这会儿饭菜也没好,我去厨房催催啊,待会儿做好了就给大家送来,你趁现在进去梳洗吧。”
    赵穆忙赞同道:“是啊兄长,你现在回房梳洗一下吧,时间再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沈恒见二人都是满脸的关切,到底不忍拂他们的意,点头道:“行,那我就进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裳。”
    一时等沈恒梳洗换衣完出来,厨房的饭菜也分批送到了,沈恒急匆匆吃毕,便带着浚生打着灯笼,去了县衙大牢。
    余下季善把所有人的饮食都安排好,因伤员们都不宜挪动,又临时给他们筹齐了被褥,亏得博罗暖和,在地上凑合也没事儿,不然县衙可没那么多房间和床铺给伤员们住;又把赵穆一行安顿睡下了,再带着人各处巡逻了一回,才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等季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她忙叫了杨柳,“什么时辰了,大爷回来了吗?”
    杨柳忙笑道:“大爷二更后就回来了,睡到卯正才起来继续忙的。我已让厨房蒸了馒头熬了粥送去前面给大家吃,给大爷还特意多煮了两个鸡蛋,好歹补一补,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睡了就好,我就怕他一忙起来,又废寝忘食了。”说着伸了个懒腰,“我昨儿累得简直浑身都痛,如今睡了一觉起来,总算是舒服多了。”
    杨柳道:“那肯定啊,大奶奶又不是铁打的,当然会累。总算如今都好了,我觉着今儿连天都比以往更蓝,空气也比以往更好呢。”
    说得季善笑起来,“你这明显是心理作用。大姑爷起了吗,给大姑爷和他那些护卫的饮食记得都要好的,没银子了就到我这里来支,他们那么大老远的赶来支援我们,我们旁的不说,至少要让他们吃饱吃好才是。”
    杨柳笑道:“还用大奶奶说呢,我已经让厨娘宰鸡宰鱼了,不过大姑爷和大爷用过早饭,便一道出门去了。”
    “有大姑爷陪同在侧,我倒是不用担心相公的安全了。你焕生哥醒了吗?”
    “还没有呢,青梅姐一直守着他的,我怕她忙不过来,就指了个生养过的仆妇去他们院里,帮着带一下小妞妞。”
    “你想得很周到,我待会儿去看看焕生吧……”
    所幸到得傍晚,焕生总算醒了过来,季善与沈恒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知道了,方松了一口长气,若焕生真有个什么好歹,余下青梅母女孤儿寡母的,往后日子可要怎么过,他们也真是没脸见青梅母女了。
    只沈恒仍忙得脚不沾地,赵穆也是跟着他忙进忙出,刻不得闲,说好的接风宴自然只能往后推了。
    如此过了几日,总算沈恒该部署的都部署好了,暂时不用那么忙了,给赵穆的接风宴方算是付诸于了行动。
    “……妹夫来了这么几日,大家却是连话儿都不曾好生说过,所以今儿先单独给妹夫接风,我们也好自在说说话儿。等明晚再设了宴,把妹夫的护卫们,还有两位师爷、陈县丞、郭县尉、蒲捕头等人都叫上,大家好生热闹一下,既是接风也算是庆功,好歹去一去这阵子的晦气。”
    季善说着话儿,给沈恒和赵穆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了,才与沈恒对视一眼,夫妻双双举起了酒杯,“这一杯,我们夫妇先敬妹夫,为妹夫大老远昼夜兼程赶来驰援的深情厚谊,等这杯喝完了,先吃会儿菜,我们再接着喝也不迟。”
    赵穆闻言,忙也举起了酒杯:“兄嫂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当初兄长可是为了殿下,为了大家的将来,才会被贬到博罗这穷乡僻壤来,遭受了此番惊险的,于公于私,我亲自赶来一趟都是应该的,兄嫂千万别与我见外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待会儿再敬兄嫂啊。”
    说完与沈恒和季善都碰了一下杯,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沈恒与季善便也仰头喝尽了自己的酒,季善方笑着招呼起赵穆吃菜来,“这个鱼是博罗才有的,什么料都不用加,就清蒸味道便足够鲜了,妹夫尝尝……这是这里的一种野味儿,名字虽有些碍口,味道还不错……”
    她一边说,沈恒便一边帮着赵穆夹菜,几次过后,赵穆张开手掌掩了碗,“够了够了,兄嫂也吃啊,我自己会夹的,不是才说了又不是外人么?亏得兄嫂都坚韧有智计,这么几个月下来都是有惊无险,不然我都没脸回去见曦儿和岳父了。嫂嫂不知道,曦儿一听说博罗出了大案,兄嫂都很危险,急得简直要疯了,若不是我告诉她,带上她实在太影响我赶路,本来半个月就能赶的路,势必要拖到一个月,那反倒是害了兄嫂,她这次就要跟我一起来了。”
    季善听得忙道:“晨曦这不是胡闹呢,这么大老远的,她来做什么?况六六、七七也离不开她,亏得妹夫劝住了她,不然我见了她不但不会高兴,反而第一件事就是臭骂她一顿,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轻没重呢?”
    沈恒忙笑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况她不是没来吗,善善你就少说两句吧,不然妹夫可就要与你翻脸了啊,也就才分开两年多而已,你难道就忘了妹夫是如何的爱妻如命了呢?”
    赵穆让他打趣了,也不害臊,只笑道:“我可都是跟岳父和兄长学的,这就叫家学渊源。”
    说得三人都笑起来,笑过之后,又吃了一回菜,沈恒方问赵穆,“恩师这些日子可还好吧,收到林护卫的消息,他老人家一定急坏了吧?”
    季善则问道:“我这几日一直都想问妹夫,既然已经派了钦差来穂州了,怎么妹夫还来了?你不是去年才升了同知,忙得很吗,且这种事儿也不是你一个武将能过问的吧?”
    赵穆把嘴里的肉咽下了,才道:“我出发时,岳父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我急着上路,实在等不到他老人家的回信。想来他肯定是要着急的,不过他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兄长也好嫂嫂也好,都是轻易压不弯的,况很快他又能知道我赶了来,应当就不会太担心了。”
    顿了顿,“至于我此番为什么来了,我见过林立后,知道兄嫂肯定凶险得很,立时便去见了殿下,请殿下届时一定要帮着说项,让我和钦差大人一块儿来博罗。亏得殿下如今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儿,等廷议时,他与皇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后,加上又有其他文官帮着说项,皇上便准了我也来。”
    沈恒忙道:“殿下如今在皇上面前竟这般得脸呢?之前你密信上是说过几次殿下如今得皇上看重,倒是没想到,会得脸到这个地步。”
    赵穆笑道:“不止呢,我出京之前,殿下和皇后娘娘、定国公府已在筹谋,要怎么将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关系过明路了,殿下早已羽翼丰满,今非昔比了,也是时候亮一亮自己的肌肉,好让良禽都栖息过来,其他人则知难而退了。之后我在路上便收到了殿下的消息,二皇子坏了事,二皇子府中竟发现了魇胜巫蛊之事,皇上大怒,将二皇子贬为庶人,圈禁至死,之后又晋了张贵妃为皇贵妃。”
    沈恒听得大惊失色,“京中竟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皇子真的那般、那般……,他始终占据着长子优势的,应当不会那般愚蠢,自掘坟墓吧?”
    赵穆正色道:“这两年多以来,皇上龙体一直没大安过,虽皇上的脉案是机密,任何人都不得也不敢窥伺,可皇上的精神气色却是大家都看得见的,的确大不如前了。可立储的事,皇上却仍是不肯提上日程,谁提都要大发雷霆,朝臣们都是聪明人,渐渐支持‘立长’的声音便少了许多,反倒围到八皇子身边的人更多了,二皇子心里焦灼之下,会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来,其实都不足为奇。”
    顿了顿,“何况这事儿别人信不信不重要,二皇子真做没做过,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那就是二皇子做的。”
    短短一席话,却包含了不知道多少腥风血雨在里头,沈恒与季善一下子都沉默了。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是真的很残酷!
    片刻,沈恒才又道:“那皇上晋张贵妃为皇贵妃,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岂不是只差摆明了在说,皇上仍然属意八皇子,八皇子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吗?殿下正是因为此事,才决定不再藏拙了的吗?”
    赵穆点头,“皇上的确很宠爱八皇子,哪怕这两年皇上也看重殿下,依然难望八皇子项背,那晋张贵妃为皇贵妃,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哪怕当初兄长凭空出世,朝臣们又明里暗里推波助澜,阻拦得了皇上一时,却终究阻拦不了一世,当初兄长那一封奏折和那一顿廷杖,能为殿下争来这两年多的时间,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沈恒忙道:“可殿下既决定不再藏拙了,岂不是一下子就要把所有人、尤其是皇上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未必是好事啊。”
    赵穆肃色道:“木秀于林的确不是好事,但自来高风险都与高回报并存,到了这个地步,也的确不宜再藏拙了。殿下也想得很透彻,皇上固然宠爱八皇子,却势必更爱他的宝座,他的大权,任何想要提前分走他大权,觊觎他宝座的人,都是绝对容不下的!所以皇上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一家独大的场面,能达成一种各方势力都微妙的平衡,让所有人都既不敢窥测圣心,却又不能不窥测,应该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沈恒咝声道:“那殿下与皇后娘娘打算怎么把他们的关系过明路?一个不慎,只怕就会惹得龙心不悦,指不定就前功尽弃了。”
    赵穆笑道:“自然得寻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不是前阵子正是先端慧太子二十周年的忌日吗?皇后娘娘接连几晚都梦见了先太子,每次都是哭着醒来,说先太子在那边一直在哭,说自己好冷……之后皇后娘娘就病了,看了太医也不管用,还是请了潭拓寺的高僧到宫里,才说是先皇子膝下空虚,四时八节没人供饭的缘故。之后皇后娘娘便按照高僧给的生辰八字,在一众皇孙里为先太子物色起嗣子来,最后发现殿下的次子正正合适,便去求皇上,要把殿下的次子过继给先太子。”
    沈恒惊道:“皇后娘娘这不是摆明要支持殿下了吗?皇上那般英明,岂有看不透皇后娘娘真正用意的,怕是不会同意吧?”
    季善则是道:“想要过明路,法子多的是,为什么偏选了过继这一个呢?岂不是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等将来皇后当了太后,于情于利,肯定都会天然向着自己的嗣孙啊,岂不是于七皇子妃和她的长子,甚至是于七皇子都太不利了?
    赵穆道:“将来的事且将来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是正经,若不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又哪还有将来可言?嫂嫂就别想那么多了,殿下睿智英明,心里都有数的。”
    季善能想到的,七皇子与赵穆自然也能想到,但二人都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大不了届时遇难题解决难题也就是了。
    说完转向沈恒,“皇上一开始是不同意,说太庙的香火供奉从来没有断过,便是先太子没有子嗣,四时八节一样有的是人供饭,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还说将来大不了就让先太子陪葬帝陵,与皇上和皇后娘娘一起合葬便是了。可皇后娘娘一直哭一直哭,说寻常人家儿子早殇了,当爹娘的但凡有法子,都要给他结一门姻亲,过继个儿子,让他香火供奉不断,怎么到了她和皇上的儿子,堂堂一国太子,却连寻常人家的儿子都不如了?”
    “又哭着与皇上追忆了一回当年先太子在时,是如何文韬武略,如何孝顺的,那本来就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岂能不疼的?听说后来皇上也红了眼圈,到底还是同意了为先太子过继嗣子之事,但也下了晋皇贵妃的旨意……总归如今京中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文臣们且不说,光勋贵就分了好几派,一派以皇贵妃的娘家靖江侯府为首,什么定北侯府、阜阳侯府等几家都也之走得挺近;另一派则以定国公府为首,不过暂时只得几家与定国公府往来甚密的,还是八皇子一派占上风。”
    季善好容易听赵穆说完了,立刻道:“妹夫,阜阳侯府也跟靖江侯府走得很近吗?那我娘和二哥呢,他们是什么态度,妹夫知道吗,将来……若心想事成的是殿下,只盼不要牵连到他们吧。”
    至于侯府的其他人,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赵穆道:“阜阳侯府其实一直与靖江侯府都挺要好的,之前裴二老爷出了孝起复,也是靖江侯府替他使了力,如今在刑部任侍中,平日里也有一拨交好的文官。只夫人和裴兄是什么态度,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些事之前也不可能摊开了说,但夫人和裴兄身体都挺不错的,裴二奶奶之前听说也诊出了身孕,嫂嫂尽可放心。”
    季善却怎么可能放心,可她娘也好、二哥也好,都不是当家作主的人,就算他们看得明白,不想蹚浑水,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且她如今鞭长莫及,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只得把烦心都先压下,道:“多谢妹夫告知我好消息,等过些日子妹夫回去时,替我带些书信和土仪回去吧。妹夫快吃菜啊,别只顾着说话儿,菜都凉了。”
    沈恒也忙招呼赵穆吃了一回菜,喝了一回酒,方又问起他此番的大案皇上和朝廷都是什么态度来,“我这些日子诸多僭越,亦不乏失职之处,也只能等事毕之后,再向朝廷请罪了。”
    赵穆忙道:“兄长何罪之有?那都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策,为的也是朝廷和百姓,如何能怪得兄长?皇上当日听得小小一个博罗县,竟藏污纳垢,很是震怒。且这两年天灾不断,太后凤体也是一直欠安,又已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内务部和礼部都得时刻备一笔银子,以防万一;皇上自己也早封了山陵使,又是一大笔银子,国库哪里支应得过来?谁知道恰在这当口,兄长便上报发现了银矿,听说皇上和阁老们都是又怒又喜呢。所以兄长不但无罪,还大大有功,殿下说了,会趁此机会,想法子将兄长擢升回京的。”
    沈恒道:“功我不敢求,能无过便心满意足了。妹夫和殿下也不必强调我回京,若能顺水推舟,当然最好;反之,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只要能被百姓做实事,在哪里我都高兴,说到底,最苦的从来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啊!譬如此番,那些女子何等无辜,那些被烧了山林和房子的百姓又是何等无辜?却因着那么几只蠹虫的贪婪,生生遭了无妄之灾,我是真的不忍心,也是切切实实能为他们谋一点福祉,能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