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节

  第444章 疑点
  汪印最后审问的重点,就在于董坤这个人。
  即使知道董坤身家清白,即使缇骑已经将董坤细末都查了一遍,现在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代表着过去的查探有遗漏了。
  在汪印着手收局这段时日,缇骑急赴江南道,再一次细细查探了董坤这个人。
  这一次查探,和之前汪印所收到的禀告几乎没有出入,卷宗上所描述的好董坤,的确还是一个谨慎而有才敢的官员。
  可是,南库这里的贪腐窝案是明明白白的,董坤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
  据董坤自己招认,是在见到南库这些金屋银山之后,才被晃花了眼睛,才会动了贪念。
  但是汪印不信。
  南库这里的确是金屋银山,但谁都知道涉及南库是足以掉头的事情,这样的金屋银山,还不足让董建坤这样的谨慎的官员动心。
  而且,这个动贪念也太快了,几乎是董坤刚来到南库任职之后,就已经起了贪念。
  一个官员履新,再怎么贪心,也不会立刻行动,何况是本性谨慎小心的董坤?
  汪印的目光在卷宗上梭巡,末了将它合上,淡淡吩咐道:“将董坤带上来吧。”
  缇骑审问的手段是何等恐怖,已经不用细说,经过连日来的审讯,董坤已经和之前大变样,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他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衣衫上染着一些暗红血迹,腿脚显然也遭受重创,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看到他这副惨状,汪印神色不变,内心毫无波动。
  就董坤在南库这里做下的事,万死不足惜,受了这些刑求算得了什么?
  汪印之所以想见董坤,是心中有疑惑不能解而已。
  “说说吧,为何要教唆虞师放贪腐南库?”汪印这样问道,脸上不喜不怒。
  但是董坤还是瑟缩了一下,枯瘦的脸容浮出不能掩饰的畏惧,他根本就不敢看向汪印,低下头懦懦地说道:“下官……是见财起意……”
  似乎开了口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董坤的身子不再瑟缩,继续说道:“下官被南库迷花了眼,这里的矿藏日日萦绕在心,下官十分清楚,要想从南库中牟利,只从能镇国公府中着手。恰好,那时候国公爷生了重病……”
  他重重点了点头,仿佛认命般招供:“见到南库的钱财,谁不会动心呢?下官自知死罪难逃,实在无可辩驳……”
  他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再说任何求饶辩驳的话语,是一副认罪伏诛的模样。
  汪印半敛着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雕花扶手上轻轻拍了拍,随后淡淡说道:“是吗?那么本座想知道,董大人的独子……当真是病死的吗?”
  听了这句话,董坤猛地抬起头看向汪印,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深陷的眼珠里布满了惊愕。
  以及一丝掩藏不住的怨毒哀痛。
  “督主,下官……草民不明白督主是什么意思。”董坤稳住心神,强自镇定道。
  不过他惨白的神色和颤漏的语气,都已经昭视出他内心的慌乱。
  “不明白?无妨,本座回到京兆之后,会如实奏禀皇上,虞师放虽然死了,但死得无辜,不过还可以有身后哀荣,镇国公府将显赫如昔……”汪印这样说道。
  他淡漠的神情,没有起伏的嗓音,带着强大的感染力,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语。
  是了,他是缇事厂汪督主,所说出的话语定然能够做到!
  董坤毫不怀疑汪印的话语,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不可置信脱声道:“怎么可能?虞师放都已经死了……他是南库首恶,怎么会无辜?!”
  汪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教唆虞师放的你……才是南库的首恶,本座说虞师放无辜,难道不对?”
  “当然不对!虞师放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死不足惜,怎么会无辜!”董坤立刻高声反驳道,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汪印似乎没有看到董坤的激动,仍旧十分平静地问道:“董大人似乎对虞师放极为憎恨啊……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本座,贪腐南库、教唆虞师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董坤抬起头,迎上了汪印狭长的眼眸,这双眼眸异常淡漠,里面分明有着了然!
  再想想汪印的问话,到了这个时候,董坤哪里还不明白呢?
  汪督主,肯定是知道什么了……
  董坤苦笑一声,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苦涩地说道:“既然督主什么都知道,何必来问草民呢?”
  “不,本座不知道,才要问你。”汪印这样说道。
  缇骑调查的卷宗中,只写了这么一句话:“董坤独子在岭南道病死。”,这话太简单了,只是在述说董坤的家宅情况,以往放在无比详尽的情报中,仿佛沧海一粟,根本就不会引起汪印的注意。
  但是现在岭南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联系到董坤在南库的表现,一来南库就起了贪念、迅速成为虞师放的心腹,他便察觉到很有问题了。
  汪印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的本性很难改变,一个人所有的举动,也必定有因由。
  追始溯源,董坤独子在岭南道病死,当是其所有做法的根源。
  缇骑虽然专司缉捕和查探,却并非万能,汪印虽然有这样的猜测,却不知道当中实情如何。
  他的这些想要得到答案,唯有董坤了。
  董坤所作所为,绝对不是贪财而已,究竟,董坤存的是什么心思?
  第445章 一命还一命
  听了汪印的话语,董坤沉默良久,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缇事厂汪督主都不知道,这天下又有谁知道呢?有谁知道……草民的独子不是病死,而是被镇国公世子生生虐打至死!”
  说这最后一句话时,董坤虽然竭力平静,但是双手握成拳头,脖项间青筋毕露。
  “虞师放杀了你的独子,所以你要复仇……将镇国公府拖下了水?”汪印虽然只是这么问道,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董坤为了替自己独子复仇,才做下了这么多事情。
  可是……
  “你也是朝廷官员,既然独子死于非命,为何不向御史台弹劾?”汪印接着问道。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会忍气吞声,但是董坤自己是个官员,哪怕官职再小,弹劾也能去到御史台。
  但凡去到御史台的弹劾,特别是针对镇国公府的弹劾,汪印不会不知道。
  现在他毫无印象,那就只是说明董坤从来没有向御史台弹劾过。
  从一开始,董坤就没有想过弹劾,而是想用另外的办法复仇?
  董坤直直地看着汪印,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颇为阴鸷诡异:“弹劾?弹劾又能怎样呢?十年前,草民只是个六品小官,而镇国公府世袭罔替,深得皇上信任看重。弹劾……以卵击石,这样的事情,督主大人您叫草民做?”
  他眼神勾勾的,摇头笑道:“草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杀子之仇草民一定要报。现在不是很好吗?虞师放死了,一命还一命,太公平了!”
  事情过去快十年了,当初丧子之痛,董坤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
  但是这种痛,正是支撑他十年的所有动力。——但是他记得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什么,就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镇国公府的观察关注。
  要虞师放偿命,想要撼动镇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对于董坤这样的小官来说,犹如蚍蜉撼大树,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他不会放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放弃,复仇成为了他唯一的信念。
  他蛰伏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南库这个机会!
  在得知自己调任南库副总管之后,董坤简直欣喜若狂,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接近虞师放,以南库为诱饵,终于将整个镇国公府钓了起来。
  做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已死而无憾!
  原本他是想将把这一切都带进坟墓里面的,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复仇了,虞师放已经死了,镇国公府以后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足够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汪督主会单独审问他,会问起有关他独子的情况!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儿子早死了,现在虞师放也死了,原本他以为心愿遂了,已经可以平心静气了,但是并没有!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
  现在将一切都说出来了,这样……也好。
  那些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快忘记了的事情和伤痛,虽然随着时日而快要湮没了,然而毕竟还是“快要”而已,原来他还记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为了倾诉,还是为了快意,他说得无比详尽无比仔细。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他。
  通过他的叙述,汪印心中所有的疑惑尽解。
  尽管从一开始,从遮掩南库到南库事发,董坤所表现出的心虚和惊惶,都太像一个正常贪财的官员了。
  但一切都是从两年前开始,本身已经不同寻常了。
  现在汪印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了董坤这么做的原因,南库这里窝案的出现,归根到底只是“复仇”两个字。
  就是如此简单。
  董坤在叙述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如何哀嚎痛哭,但他佝偻的身体、惨白的神色,还有那种诡异的笑容,都将丧子之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谓感同身受,那必须是亲近之人、必须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此时此刻,汪督主心中没有多少起伏。
  若说有,也并非因为董坤的丧子之痛,而是因为董坤以南库为诱饵!
  南库这样国朝重地,关系着大安朝的军队和国朝,董坤却因为自己的丧子之痛,而利用了它,因而造成了那么多工匠死去,造成了南库这个窝案。
  不管董坤的丧志之痛有多么重,其情可悯,其罪不免!
  他不能够容忍任何一个人为了私利在南库上打主意,不管是虞师放还是董坤,他都不会饶恕,更不会原谅!
  汪印深深地看了董坤一眼,然后对朱离道:“将他带下去吧。”
  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董坤的下场,不会因为其丧子之痛而有什么改变。
  “主子,这个董坤……的确也可怜。”封伯这样说道,语气有些唏嘘。
  汪印静默片刻,然后答道:“是可怜,亦可恨。”
  丧子固然很惨,复仇无可厚非,但是董坤在南库做下的恶事,不能因此而遮盖。
  董坤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复仇,为了将镇国公府拉下马来,在这过程中,同样受染鲜血,脚踏白骨,这些鲜血和白骨都是出自南库的工匠。
  真正无辜的,是这些工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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