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春归听得心里发紧,上上下下把娇杏打量一番,见她身上并没有显眼的伤痕。
  “等奴婢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是在那间斋舍里,奴婢便赶忙离开了琼林苑,向大奶奶禀报。”娇杏多少有些自责:“奴婢原本以为没有惊动华郎君,到这时竟也无法肯定是华郎君发觉了奴婢在盯踪将奴婢迷晕了,还是被另外的人看见奴婢在后尾随,无论如何,况怕都是已经打草惊蛇。”
  她说到这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转回头看见是青萍也来了近前儿。
  “大奶奶,出事了,华郎君突然腹中绞痛,在安乐院昏厥过去,李二郎君连忙去请了大乔……大乔竟说华郎君是中毒,而娇杏,竟不见踪影。”
  娇杏愕然:“华郎君中毒?这怎么可能?又怎会是在安乐院毒发?”
  春归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两眼直盯着娇杏。
  娇杏脑子里也忽然一声轰响。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明明站在这里,青萍却像根本看不见她的情境?竟然还说她不见踪影?!
  “我明明……”
  “青萍你先去安乐院,我随后就来。”春归先打发了青萍,她又看向一侧,许久不见的玉阳真君在此时“显灵”,不见他步伐如何移动,攸忽便已经接近了。
  娇杏的脑子里又是一阵轰响,怔怔看着玉阳真君。
  她这时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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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7章 又见“毒杀”
  “娇杏她,已然是……”春归甚至不忍问出那句完整的话。
  玉阳真君冷冷淡淡:“没错,她已经是亡灵了。”又扫了一眼半是震愕半是惊悟的娇杏,玉阳真君曲起手指只在虚空冲着娇杏额头玩笑般的一弹:“有的人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或许是因死前遭遇突袭,魂灵出窍时过于惶恐,没有及时舒醒,还以为自己仍然活着,但现在,她应当已经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归只觉眼睛发涨,又有一个人因她而死。
  但娇杏却冷静了下来:“大奶奶不用为奴婢伤心,奴婢灵知已醒,明白人生一世谁也难逃生老病死,且奴婢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惊惶,起先蒙昧糊涂,只因急于来见大奶奶禀报遇袭之事。”
  春归强忍着哽咽,她想这时再说负愧的话其实已经于事无补,娇杏想必也不需要她的悲哭,却到底忍不住一声叹息:“丹阳子说你跟着我会遭遇不测,那时我就应当让你离开的。”
  “是奴婢自己不愿离开,奴婢这一生从来没有敬仰之人,除了大奶奶,能在大奶奶左右服侍就是奴婢的幸运了,奴婢命舛,不像梅妒和菊羞两个那样幸运,是自小服侍着大奶奶,奴婢甚至一度还想不利于大奶奶,但大奶奶并不因此便苛责奴婢,大奶奶甚至还愿意点醒奴婢,一时行恶,便将终生陷于歧途,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奴婢原本无依无靠,甚至连血缘亲人把奴婢也只看作一件能够换取衣食饱暖的器具而已,只有大奶奶愿替奴婢着想,就算因奴婢的过错对奴婢并不信任,到底不忍心将奴婢驱逐,奴婢在柴娘子居宅,虽是今生里最惬意最踏实的一段日子,但奴婢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能回到大奶奶左右服侍,因为在奴婢眼中,大奶奶才是奴婢唯一的亲人,奴婢不能白享大奶奶的照庇,奴婢无能,却有回报之诚。”
  娇杏这番话让春归更加难过,她是真不知当初的决断到底是对是错了,要能狠心干脆把娇杏送回汾阳,她也许现在还活着,不会客死异乡,亡于阴谋。
  “现在我也不多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娇杏,我大概明白了今日这起事故的前因后果,我唯有向你承诺,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过害死你的凶徒,这也许并不是对你的告慰,只是我安自己的心而已……往渡溟沧去吧,望你下一个轮回不再为奴为婢,比这一世更加顺遂。”
  “大奶奶,奴婢并没看见往渡溟沧之路。”
  这便是心存妄执,春归不由蹙起了眉头。
  “奴婢很清楚自己的妄执,奴婢仍想听令于大奶奶,回报大奶奶给予奴婢的恩情,奴婢生前是个无用之人,好在眼下成了亡灵,总算是能为大奶奶尽绵薄之力了。”
  但这不是春归乐见的事。
  玉阳真君冷笑一声:“妇人之仁,你这时让她离开,她也只能在世间游荡直至魂飞魄散,可别想着让我‘法外施恩’消除她的妄执,这种事比杀人害命还要伤我修行,我可不愿渡劫时遭受天谴。”
  就知道这玉阳真君没有长着一副慈悲心肠,看来这漫天的神佛着实是冷酷无情,根本当不起凡人的供奉敬仰
  。
  “你知道什么!若不是……”玉阳真君洞悉了春归的暗诽,这回竟然喝斥出声,但可惜的是他只喝斥了半句,就又是一声冷嗤:“我真犯不着和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计较。”
  春归却恭恭敬敬向玉阳真君施了一礼:“凡夫俗子不懂天界之事,有冒犯处还请神君见谅,小妇人更不敢为难神君行不可为之事,只求神君能效从前赋予渠出之特权,延缓娇杏大限之日。”
  她只能把娇杏留在身边,协佐她最终挽回浩劫看来才打消娇杏的妄执,但普通魂灵不能在人世逗留太久,春归更没有一分把握尽快铲除那个暴君彻底改变世事,她只能相求玉阳真君能像对待渠出一样,赋予娇杏特权,才有机会相助娇杏往渡溟沧再入轮回。
  但春归不确信玉阳真君还能否答应她这一请求。
  “真君起初肯发善心,赋予小妇人再与魂灵沟通之异赋,提醒小妇人世间恶劫已经迫在眉睫,但并非没有办法挽救,足见真君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是不愿坐视天下沦为死域的,虽说我不知真君为何心生犹豫,打算收回善心,不过对于真君而言,无论何时阻止凡俗的行为都不算迟,真君总不至于心忧我有娇杏相助,就能与神君您抗衡吧?”
  春归略微用了点激将之法。
  事实证明就算是对天上的神仙,激将法有时确能发挥效用。
  “罢了,本神君答应你这请求倒也无妨。”玉阳真君一挥手,身影就凭空消失了。
  春归长长的吁了口气。
  娇杏也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样一来,奴婢就能久陪在大奶奶身边儿了,更妙的是奴婢和其余丫鬟都不一样,甚至比梅妒、菊羞两个还要殊重,这可是奴婢生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娇杏甚至都有几分雀跃了。
  春归无奈地看着她,又低头忍褪了眼里的泪光:“真是个傻子。”
  跟着她有什么好的,要不是跟着她,也落不到这死于非命的终果。
  “娇杏,你而今已是亡灵,不再是我的奴婢了,我感念你担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一意协佐我的情意,有一句话你说对了,从此你和我之间,是非比寻常的关系,我们不再是主仆,我们是盟友,你跟我说话,不要再自称奴婢。”春归说完话便往安乐院去:“你先回琼林苑那间斋舍去吧,看看你的遗身……应该有显见的伤痕。”
  根据娇杏刚才提供的时间线,她应当是午末未初时分遭遇袭击,可直到现在才清醒,春归估计凶徒并没让娇杏立时毙命,至于原因,应当就是为了把华霄霁择清,所以华霄霁才会折返安乐院,并在安乐院毒发。
  凶徒之一必为华霄霁,至于有无其余的人……春归偏向于有。
  华霄霁在她心目中已经遗下罪凿,但春归当然还要过问这件事案。
  安乐院里一片混乱,大舅母与二舅母都焦急得踱步徘徊,李牧倒是相较冷静沉着,试图询问弟弟李司事发经过,但李司这时仍然深陷在震惊的情绪之中,难以置信喃喃自语:“华君怎会中毒?华君怎会在安乐院中毒?是谁要加害华君?怎会有人要加
  害华君?”
  春归人一到,就被大舅母、二舅母和华英先围住了。
  “万幸乔大夫来得及时,才救下了华郎君的性命,可华郎君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清醒,就更不提好转康复了,乔大夫又已经让几个仆从把华郎君送回了居院,我们都没听乔大夫说华郎君究竟是中的什么毒,又是怎么中的毒。”大舅母抢先说道。
  “早前的时候,华郎君又来和二郎闲叙,他们两个就在二郎的屋子里喝茶,是我让梅妒姑娘帮忙添水,可二郎和华郎君是饮同一壶茶,二郎却安然无事。”二舅母补充道。
  华英压低了声儿:“华郎君进门的时候,我正好抄累了经书,在院子里散步缓一缓筋骨,当时便瞧见华郎君脸色仿佛有些不对,似已经觉得不适……但我也不能肯定,毕竟华郎君若真觉得体染不适,总不至于还硬撑着和哥哥喝这么久的茶水。”
  春归便先安抚他们:“阿庄既没验看安乐院的茶水,足证华郎虽然确诊为中毒,但并不是在安乐院里中毒,所以两位舅母和英妹妹都不用过于担心,这事和安乐院并没有干系。”
  大舅母先就舒了口气:“虽说有人谋害华郎君之事的确让人惊心,华郎君遭遇此飞来横祸又着实让人难过,但我还是庆幸到底和我们一家人没有干系,春儿,不瞒你说,我早前几乎以为是居心叵测之人仍不放过我们一家,华郎君是受了咱们的连累,虽然经乔大夫妙手回春,到底白受一番罪,让我们怎能安心?”
  “可到底是谁企图加害华君呢?”李司这时仍为好友遭此劫难满腹忧愁。
  春归看着李司,心中一痛,她不知当李司知道所有真相后将会多么自责,她能做的也就是,瞒得了一时是一时。
  “我这就去追察,二表哥放心,有阿庄在,必能保华郎康复无虞。”
  李牧却依稀有了一种猜疑,见弟弟竟想跟着去华霄霁的住处,没等他开口便先提醒:“江南四省而今情势紧张,吴王宫里又多阴谋诡谲,为防万一,二弟最近还是莫与华君再来往更好,这个时候,我们至少不能再给迳勿和表妹添乱。”
  春归十分感激李牧的周密和体谅。
  又当她往华霄霁居院里去的时候,青萍便禀报了更详实的内情:“大乔说华郎君中的这毒,并非常见,而是大内密档才有记载,中毒者至少得等一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且毒药还不能消融于茶水里,华郎君并没有在安乐院进食过茶点之类,所以应当不是在安乐院中的毒,毒药是呈晶粒状,且口感略为发甜,除不能融解于茶水外,与蔗糖十分近似,而今日午膳有一道白水蒸芋片,正巧得蘸蔗糖食用,华郎君院里的一日三餐都是娇杏去内厨领来,而娇杏,却不知所踪。”
  乔庄一当断定华霄霁中的是什么毒,无疑立时就想到了毒药有可能施加在哪里,而娇杏是负责照顾华霄霁衣食起居的人,乔庄一定会先行盘问她,但娇杏却已经被害死在琼林苑的斋舍里,当然不会留在居住的院舍,乔庄应当是通知了汤回立即禀报春归,而青萍入内传话的时候,她并看不见娇杏的亡灵其实正在安平院的凉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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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8章 几乎确凿
  春归赶到华霄霁住处的时候,周王和兰庭均已闻讯而至,而兰庭甚至已经下令在吴王宫里搜寻娇杏的行踪,有这两人坐镇,春归其实并无留在此处的必要,但她还是想亲口询问一下乔庄。
  “辉辉这是从安乐院来?”兰庭先问。
  周王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兰庭为何会有此问,心里便产生不合时宜的一闷,没多想也张口问道:“李家两位世母可曾因此事受惊?”
  华霄霁是在安乐院中毒,而李公父子三人尚且不及治丧安葬,竟又闹生这起祸事,春归先往安乐院安抚外家的亲人是理所当然,至于华霄霁的死活,周王目中一冷,他已为兰庭的分析折服,相比起那个不知去向的花下死检举赵时周的线索,华霄霁的言行更多蹊跷,嫌疑也更重,尤其是今日莫名其妙突然中毒,不知是被灭口还是一场苦肉计。
  他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
  “舅母他们无妨。”春归问兰庭:“阿庄怎么说?”
  “我就等着辉辉来一同细问阿庄。”兰庭先示意春归落座,他才自己跑了一趟去把守在华霁霄病榻边的乔庄喊了过来,先问:“首先,华郎所中的毒是否致命?”
  “虽说难敌砒/霜、鸩毒一类剧毒强效,不过这种毒药却十分罕见,普通医者无法医治,又更接近于急腹症的症状,所以容易造成误诊,十二时辰之内若不能解毒,中毒者便再难以回天,当然致命,不过我正好识得此毒,也谙知解毒方法,所以这样论来又不算致命了。”
  显然就连乔庄都对华霄霁中毒一事心中存疑:“这种毒药造成的症状,与急腹症不同的是中毒者除了腹痛如绞之外,眼白处会出现针尖大小的乌斑,翻开下眼睑能见,若失治,不会造成中毒者七窍流血,便是经验稍有不足的仵作都可能作出误断,这种毒药存在隐蔽性,用于暗杀倒不算什么奇怪事。”
  “刚才我听青萍说,这种毒药大约会在一个时辰后发作?”春归问。
  “是至少一个时辰后发作,一般而言,中毒者为年轻体壮的男子发作得更加迟缓。”
  “那可有办法造成中毒者刚好在一个时辰后发作?”
  “有,增多剂量即可。”乔庄道:“直接吞服三克以上剂量,就一定能在一个时辰后发作。”
  “所以,华郎君并不定是在午饭时中毒,有可能中毒的时间是在毒发前的一个时辰。”兰庭蹙眉道。
  “的确有此可能。”乔庄又道:“不过午饭时剩余的蔗糖已经被清理,而今无法断定蔗糖里是否有毒且加入了多少剂量的毒药,故而也无法准确推断出华郎中毒的时间。”
  但华霄霁后来折返安乐院,不足一个时辰,兼且他两回前往安乐院都没有服食茶水之外的其余食物,可以确定他绝对不是在安乐院里中毒,如果他真是被人加害,凶徒最有可能是在午饭里那碟配着芋片的蔗糖里动了手脚。
  疱厨的人都是周王心腹,就这样春归还不算完全放心,所以制定了不由厨房的人配送饮食的规矩,各处都有下人奴婢,由奴婢自往选取熟食,这个过程取餐者和疱厨甚至无法直接接触,这就能最大程度避免了疱厨针对性投毒,而一般情况下能够经手饮食的仆婢都乃主人心腹,且就算投毒,这类仆婢也会难逃嫌疑,极其易于锁定,这便再次减少了投毒的可能。
  正如此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华霄霁自己服毒,要么娇杏就是那个投毒的凶手。
  但在春归看来,显然只有前者唯一可能了。
  娇杏已经遇害,急着找到娇杏的尸身对案情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春归没有提醒。
  而就算吴王宫范围极大,迟早也能搜到娇杏的踪迹。
  华霄霁还没有这么快清醒,周王等三人自然不需要在此等候,春归又另外安排了个宫人留在这里和乔庄一起照看,便先和兰庭回到了安平院。
  菊羞已经和乘高取回了晚饭,因为娇杏仍然“察无踪迹”,丫鬟们的神情都十分凝重,菊羞甚至先用银针验毒,自作主张地把每一样饮食又都尝试一遍。
  “不用如此,比如华先生中的这毒,便是在一个时辰后才会毒发,先行试毒不能保证安全。”春归没告诉她们其实这起投毒案根本就是服毒案,与和柔曾经用过的手段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辉辉既然留下娇杏在吴王宫,应当不会疑她另有居心吧。”兰庭并不是疑问的口吻。
  “我前几日召了娇杏来,问过她华霄霁的言行可有蹊跷,这丫鬟是个有心人,应当料到我已对华霄霁起疑,我虽提醒了她不要轻举妄动,但她应当不会以
  她自身的安危为重,我猜……华霄霁今日应当发觉了娇杏的盯踪,不得不……杀人灭口。”春归的语气更加笃定。
  “这又是我的疏忽。”兰庭着实懊恼。
  “拿住一个华霄霁并不能保证察出一应凶徒,大爷的决断是出于慎重和理智,谈不上疏忽。”春归便起身:“我今日着实没有胃口,便不陪大爷用饭了,大爷请慢用。”
  她已经看见了娇杏,就等在她的卧房门口。
  关上门,一室的昏沉寂静。
  “如何?你的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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