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春归倒不是因被这盘子银锭取悦,心想兰庭虽然昨晚提都没提易夫人认她作干女儿的事儿,怕是认为这件事本来不需再商量,并不是只顾着莫名其妙的烦恼一点没有上心。这样一想春归就更觉得自己是小题大作,平白无故生一晚上的闷气了。
  于是单方面的着恼,又单方面的和解,打算着今晚亲自下厨操持几道兰庭爱吃的菜肴以示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
  只是转怒为喜的心情没维持多久,当春归照例在阮中士暂住处听教,尚且还在小院里的凉亭里和阮中士品茗,听她说起圣德太后从前的藏书,有几本大具情趣,不速之客彭夫人就从天而降。
  这位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对于阮中士一贯不搭不理,俨然并没把阮中士当作客人礼待,但今日却堆着满脸的笑,先是嘘寒问暖一番,紧跟着又是客套寒喧,居心叵测得相当明显。春归正猜测着彭二婶难道是有求于阮中士?就见二婶把热情的笑脸对准了她。
  基于对彭夫人的一贯了解,春归立时进入了备战状态。
  “上昼时我娘家的大嫂来串门儿,说起她的外甥女,虽然不是官宦门第的女孩儿,却也知书答礼品貌双全,大嫂就想替外甥女做媒,说给咱们家庭哥儿做二房……”说到这里特意顿了一顿,带笑把春归打量几息。
  春归很沉得住气,保持着洗耳恭听的态度。
  彭夫人只好继续她的自话自说:“我娘家大嫂确是一番好意,想着太师府里,不管是大伯还是二老爷,授职后都有内眷操持着纳妾添喜,庭哥儿是三元及第,这是何等荣耀?更应该循例随俗,不过庭哥媳妇入京不久,又少本家的亲朋帮衬着,不便打听哪家门户有没出阁的女孩儿,更难知道对方的性情品行,我大嫂这才想着热心一回促成此事。
  我大嫂想着,庭哥儿这样出息,添喜的事儿自然不能过于随意,妾室出身良籍那是必然,商贾家中的女孩儿也不应考虑,她那姨妹嫁的虽不是官宦士族,夫家却也是耕读门户,本不愿让女儿屈为妾室的,不过庭哥儿毕竟不同于普通,要若庭哥媳妇代表着太师府亲自出面纳聘,也不算辱没了他家的姑娘,甚至能称作一桩美谈了。
  不过我心里却清楚,我们家一贯不在意那些虚名儿,对于贵贱之别也看得轻淡不少,就说庭哥儿吧,也从不把和柔当作奴婢看待,心知长嫂早就择定了和柔做他的屋里人,寻常待她倒也敬重,庭哥媳妇没急着替庭哥儿操持纳妾添喜的事,自然也是一早就认定了和柔,所以我并没有答应我娘家大嫂的提议,哪知嫂嫂竟然着恼了,我逼于无奈,才把这些内情告诉了她。”
  这篇滔滔不绝的大论说了一半儿,彭夫人又再一顿,见春归仍然无动于衷,没有急怒也压根不想搭腔的模样,仿佛这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一般,彭夫人暗自冷笑,饮一口茶,慢条斯理继续说道:“我娘家大嫂听我解释,才没再着恼,只提醒我说‘虽则只纳一个奴籍出身的侍妾多少简慢,也不可能为此大张宴席有失添喜的意思,好在有尊重先慈遗愿的说法,倒不至于引起诽议,不过你们家庭大奶奶既然有了这主张,还是快快操持起来
  ,省得世人议论她不通事理,白担个妒悍不容人的罪名儿,如今谁不知道庭大奶奶既得圣德太后青睐品行又为皇后娘娘嘉许,引发流言蜚语可就不仅仅关系到她一己之身了’。
  我听这话,方才警醒,也知道我不是庭哥媳妇的正经尊长,我只是婶娘论来不该越俎代庖,但谁让大夫人如今远在汾阳,很不便提醒你这些事体,少不得由我操心了,今日我急着来寻你,叨扰阮中士授课,就是想问你一声儿,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给和柔名份,是不是担心着只给庭哥儿纳个婢妾不够添喜?要庭哥媳妇是打算着先放和柔良籍,这才方便宴请亲朋,你知会一声儿我也好帮着你操持,这件事的确不适宜再拖延。”
  说完就一脸慈母笑直盯春归:就不信这样还不能激怒你!
  春归的确被激得郁火万丈。
  她当然不愿为兰庭纳妾,至少不愿主动提出纳妾,也从来对通过主动纳妾成就贤名的作法嗤之以鼻,就算心中明白世故通俗如此,也并不认为主动纳妾就是个十全十美的良策,更何况她原本就不喜和柔,更何况经过渠出的窥探,明白和柔一旦成为兰庭妾室大有可能横死暴毙的结果,她可不想随时提防着太师府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对和柔的阴谋诡计,生活已经够烦琐,她凭什么要为和柔保驾护航?
  最省事的办法,便是和柔另嫁他人,让她快些离开太师府这方险恶地儿,但赵大爷显然没有这样的主张,那么至少让和柔留在外院书房,那处是自己鞭长莫及的地方,不用担心旁人暗害和柔后嫁祸于她。
  所以春归这时根本不用权衡利害,直接回应道:“婶娘这可误解了,那时曹妈妈一口咬定婆母遗愿是让和柔为大爷侍妾时,我就向大爷求证过,大爷说这都是曹妈妈的杜撰,婆母过世时大爷年岁还小,且照太师府家训,严禁子弟违背律法,婆母哪里就会考虑让大爷纳妾的事?大爷亲口告诉侄媳,和柔只是婆母替她挑选的婢女,非但婆母无意,就连大爷也从没想过纳和柔为妾,大爷既然这样说了,我又哪敢自作主张?”
  彭夫人也旋即收起了慈母笑:“庭哥媳妇,这话可不能胡说,就连老太太都默许了迟早会给和柔姨娘的名份,又说庭哥儿,真要没这想法,又怎会耽延和柔的姻缘,再怎么说,和柔可是庭哥乳母的义女,看着这层情份,庭哥儿也不能对和柔的终生大事不闻不问。又再说了……朱家舅太太上回也提议,要若庭哥儿真看不上和柔,不如放和柔去朱家,曹妈妈会替和柔另寻归宿,结果庭哥儿不也没有理会舅太太的建议?
  庭哥媳妇你现在还年轻,怕还因为本家父亲不曾纳妾的缘故,所以还存着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可你毕竟嫁进了太师府,庭哥儿眼下又并非白身,无论国法还是礼教,庭哥儿纳妾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你可不能任性胡为,否则……就不说碍着圣德太后与皇后娘娘的声名,就连阮中士,也要被你牵累了。”
  彭夫人转脸,又冲阮中士笑道:“谁不知阮中士的品行,舒娘子好意才请阮中士教导指点你的德行规矩,你要是传出妒悍的名声,世人岂不认为阮中士有失于督教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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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0章 叔侄相争
  春归实在对二婶娘小题大作以及牵三扯四的功力叹为观止,她由衷地表达出来:“人言的确可畏,但相信世人并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在不知别家内闱实情的情形下,就敢谤议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包庇妒妇不顾礼法,又侄媳寻常便受费嬷嬷教导,谨记内训条则,事事顺从夫君不敢违戾,所以这多时日了,仍然未曾自作主张替大爷操办纳妾添喜之事,然则阖府的下人也不曾质疑费嬷嬷有违老太太的嘱令,疏怠了对侄媳的劝诫。”
  她也冲彭夫人笑靥如花:“故而侄媳竟丝毫未曾意识到会连累他人,也全然不知婶娘竟会这样思虑长远,替侄媳操心忧愁,不过婶娘确然是多虑了,大爷有没有纳妾添喜的意愿,侄媳一人说了可不算,不管何人质疑,均可向大爷求证,总不至于求证之后,仍然指责侄媳妒悍不肯容人。”
  彭夫人的脸往这边一转,笑容再次立即收敛:“庭哥媳妇这样说,是把责任尽都推在庭哥儿身上了?非你妒娨,你是想说是庭哥儿不遵礼法不孝逆亲?!”
  “侄媳何曾这样说过?”春归瞪大了眼:“婶娘这回误解可大了。”
  “阮中士如何认为?也觉我是有意谤毁庭大奶奶的品行么?”彭夫人这回转脸时笑容没跟上,把对阮中士的威逼坦露无疑。
  阮中士十分严肃道:“老身虽奉贵府邀请暂居于此,仍为客,不宜妄议主家家务,夫人大可安心,老身虽不才,却还懂得几分德礼廉耻,今日之事,必不能泄露张扬。”
  并没正面回应彭夫人,不过这一“担保”已经显明了她的认为——您这位当婶娘的,确然对侄媳妇不怀好意,一开口就扣上顶妒悍的罪名,足够七出之条了。
  彭夫人当然也预料到舒娘子荐举的人不可能说春归的不是,没再争辩只连连冷笑:“阮中士既不肯行训诫之责,以客居作为推拒,我也只能请太夫人理断是非了。”
  拂袖而去。
  春归长叹一声,向阮中士致歉道:“因为我的缘故,烦扰中士的清静了。”
  阮中士倒浑不介意:“圣人言礼之用和为贵,俗语也道家和万事兴,奈何世间无处不存名利场,论是书香世家、礼仪名门,也终难免一二龃龉争执,娘子大可不必因此惭恧。”想想又是一笑:“这些时日老身并不曾对娘子教授过内训女则,只是相处下来,确然感知娘子不耐拘泥于陈规陋习,今日听娘子回应令叔母,倒当真不需老身多舌了,因娘子显然已经懂得如何利用教条自保。”
  春归笑道:“晚辈也不瞒中士,心中确然不愿夫君纳妾,二婶的指责也不是尽为毁谤,不过悍之一字确然不敢当而已。”
  “其实纳不纳妾,从来都是看男子的意愿,赵修撰既然自己都不主张,娘子当然不必坚持要与旁人共事一夫,你道令叔母当年就果真乐意替丈夫纳妾良入门么?终归也是不敢违抗礼规内训罢了。娘子既比世上多少女子都要幸运,正当惜福才是,不可辜负赵修撰待你的情义,才是机智聪慧。”阮中士果然也不认为“贤德名声”更比两心相知重要。
  她又提
  醒春归:“只是令叔母今日这番言行,在我看来的确很是蹊跷,娘子如今真可谓炙手可热,彭夫人也是深谙趋利避害的世故,她要真坚持将亲好之家的女孩儿纳为赵修撰的良妾,还算有几分得益,可她又并不坚持,只是为了府上的奴婢谋夺,可谓损人不利己,这其中,应当还有娘子未曾看破的图谋。”
  春归重重颔首深以为然,心说阮中士不愧是王太后宫里的旧人,果然机智老辣。
  就连朱家人都放弃了和柔,彭夫人何苦这样执着?也许当真盘算着等和柔有了妾室的名份,将其暗害坐实春归入室见妒的确凿,但就算春归被休弃,于她而言也并没多大得益,且她这计划成功的机率极微,真犯不着在春归“炙手可热”时迫不及待施为。
  无论彭夫人的动因多么扑朔迷离,春归都决心不会让她得逞。
  所以只能通知赵修撰,让他今日下昼一齐去踌躇园晚省,以便老太太理断是非是,长孙就在跟前大可立即求证。
  汤回不敢怠慢大奶奶的嘱令,亲自去皇城门外等候大爷下衙,兰庭便没有在外耽延,径直回府,先听一番春归的叙述,压根懒得剖析二婶娘的动因:“正好趁这时机,在祖母面前理论清楚,省得日后再有这多的热心人盯着我们的内闱之事。”
  “可总是将和柔留在府内,只怕不能杜绝猜疑。”春归没法说陶芳林的“梦卜”,和柔日后会有生命危险,再者她的心里也的确结着个疙瘩,不明白兰庭一贯行事颇为果决,怎么偏偏就对和柔的去留如此优柔寡断,和柔一句“宁死不离”,就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拖延着。
  “上次朱家三太太的话我跟和柔提起过,她仍旧没有改变想法,说的还是那些旧话不提也罢,我不想逼她选择绝路。”兰庭蹙眉道:“她如今虽在外院书房,但名义上仍属我之奴婢,在她看来并没有违背母亲的遗嘱,就不曾辜负母亲的信任,这样她至少不存死志。”
  春归就再没有多说。
  她其实并不深知和柔的性情,拿不准这丫鬟是有别的图谋还是当真长着死心眼,总归她不愿成为逼死他人的刽子手,就像阮中士今日说那话,其实纳不纳妾从来都是看男子的意愿,兰庭日后要是改变了想法,她也无法阻止,更不说逼着兰庭立时打发了和柔,要那丫鬟真为此寻死,于她而言也是事与愿违。
  和人命相比,心里的小疙瘩就显得无关痛痒了。
  春归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踌躇园之战”不仅她请了赵大爷掠阵,二婶娘居然也破天荒地不再孤身应战,她与兰庭到场时,赵二叔已经在那儿正襟危坐着不知多久了,且俨然担当着冲锋陷阵的角色,不待二婶娘开腔,赵二叔就冲兰庭将脸一板。
  “长者赐不敢辞,更莫说和柔是长嫂遗令替你择选的侍妾,之前家里的亲长没急着为大郎操办这事儿,一来未娶妻先纳妾确然有违礼矩,再者当时大郎未得授职,确然不应纳妾,可如今你既然得了功名,又被授职翰林院修撰,纳妾实在合乎礼法,你二婶娘也是担心拖延下去会引起旁人的诽议,这才提醒你们,没想你媳妇当着外人的面竟直接顶撞叔
  母,大郎若再姑息纵容,轩翥堂还有何规矩方圆可谈?大郎真是辜负了父亲对你的器重和寄望。”
  兰庭虽是家主,但被赵二叔这亲长责备时只能站着,春归就更没胆子落座了,站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诽一句:二老爷这还真是妇唱夫随啊,张口就扣罪名儿的功力同样炉火纯青。
  就连老太太似乎都觉得赵二叔有些小题大作,蹙眉道:“老二你也不能只听你媳妇的一面之辞就怪罪庭哥儿,我往日可是瞧得清楚,你媳妇也不知为何就爱挑剔刁难庭哥媳妇,她这当叔母的,先就不慈爱,庭哥媳妇自辩几句而已,哪里就是冲撞不敬了。”
  便发号施令:“都坐下来,缓缓地理论,谁也别端着兴师问罪的架子。”
  春归眼看着赵大爷落座,她便夫唱妇随,不搭理彭夫人此时依然站着。
  赵二叔就更窝火了:“叔母未坐,侄媳竟敢僭越,母亲难道还要包庇这等不知礼仪尊卑的狂悖妇人?”
  春归忙站起来,却回话道:“尊长令坐,小辈不敢迟疑。”
  “好一副伶俐的口齿!”赵二叔自然听得明白春归绵里藏针的回应。
  “二叔刚说长者赐不敢辞,内子谨听教诲,故而遵守长者令行勿迟的礼矩,不想仍遭二叔责问,内子依礼回应,也被责为狡辩,侄儿实在不明,若知规蹈矩为过错,那么怎么才算合当?”
  “庭哥儿这话的意思,倒是我没有知规蹈距了?”彭夫人理所当然的冷着脸。
  “好了好了,都说让你们坐下来缓缓理论,结果就因为一个坐字,更加针锋相对起来!”老太太瞪着彭夫人:“你如今这性情怎么越发执拗了!”
  老太太显然是在偏袒,不过二叔夫妻两谁都没有冲老太太抱怨,以身作则地教导侄子侄媳,什么叫做不和尊长理论是非对错的孝道。
  但赵修撰压根就没领会这样的言传身教,坚持贯彻据理力争:“二叔责备内子当着外人面前顶撞叔母,但据侄儿了解,内子并非顶撞,仅是自辩未曾犯妒悍之罪,之所以不曾避开阮中士,也是因为二婶正是当阮中士面前指谪内子罪犯七出,侄儿与内子不敢妄言二婶有意谤毁,不过倘若连辩解都不曾辩解,那便是认罪了,可内子原本无罪,怎能承担非错之过?官员审决刑案,国法尚还允许嫌犯自证清白,叔父与叔母总不能自恃为尊长,便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吧?”
  “这样说来,当真是你违背亲长遗令,失敬不孝了?”赵二叔阴沉着脸。
  “侄儿一直大惑不解,先慈过世之前未曾有一字遗令,二叔与二婶母却口口声声认定和柔乃先慈为侄儿择定的妾室,这又有何根据?”兰庭眉梢微挑,看上去可没有大惑不解的意态。
  这分明是在挑衅嘛……春归暗忖,却一点不担心。
  赵知州这个亲爹都拿赵大爷无可奈何,原因就是赵太师确确实实遗令嫡长孙继任家主,就轩翥堂一门,尊卑的界定可不像别家一样清晰,失敬不孝的罪名儿可不由赵二叔说扣就扣。
  赵大爷就是有挑衅嚣张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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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婶娘恶意
  赵二叔其实根本不曾在意朱夫人遗令的事,自然回答不出,干咳一声提示彭夫人接话。
  “曹妈妈原本是长嫂的陪房,这话也是曹妈妈说的,且早些年,朱家舅太太也就和柔的事儿和咱们商量过,老太太也是知情的。”彭夫人心领神会,立即提出根据。
  老太太蹙眉道:“这话还真不是老二媳妇杜撰,先前曹妈妈确然说过这话,且朱家的几个舅母也的确跟我提起过,老大媳妇过世得早,没法子再照应庭哥儿,和柔是大媳妇亲自调教出来,最最稳当,日后由她协佐着庭哥媳妇一齐服侍庭哥儿,大媳妇在天之灵,想必也不会放心不下的。”
  “所以,祖母与二婶都是听信了曹妈妈的一面之辞?”
  “这怎么是曹妈妈的一面之辞?和柔是长嫂替大郎你择定的婢女吧……”
  “二叔幼年,屋子里的婢女也尽是祖母择选,也有不少是祖母亲自调教,可这并不能说明祖母是替二叔择定的妾室吧?祖父一直严令轩翥堂的子弟,不可效从恶俗陋规,学业未成仕途未登便纳通房侍妾,曹妈妈一介奴仆下人轻慢家规则罢,二婶莫非以为先慈竟也违逆尊长教令?”
  彭夫人无言以对。
  老太太干咳道:“我就说当初曹妈妈说这话时,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实呢?倒是没想起来原来差错出在这里……说来这条家规还是庭哥儿的曾祖父亲自制定,确然不像那些钟鼎勋贵之家,习惯了往子弟屋里先放几个通房丫鬟……也是老大媳妇过世太早,我就相信了曹妈妈的话,以为老大媳妇过世前替庭哥儿考虑得这样周全。”
  “祖母,就算母亲有此打算,怎能只委托仆妇?母亲应当会亲口诉诸祖母。”
  老太太连忙颔首:“庭哥儿所说确是道理。”
  赵二叔情知老太太的判断不容推翻,没再争辩,只道:“就算是曹氏信口雌黄,不过大郎既得授职,纳妾确然是合礼合法,大郎看不上和柔也罢,母亲亲自替大郎择选的妾室,大郎总不至于仍旧不满吧。”
  “官员纳妾确然不犯国法,但并无律令规定官员必须纳妾,侄儿如今新登仕途,且不敢有负祖父寄望,决意专心职务功业,更不敢有违先祖勿耽/美色的禁令,所以纳妾之事,庭不做考虑,还望祖母免劳操持。”
  原本兰庭纳妾与否和赵二叔丝毫不相干,认真犯不着横加干预,只是赵二叔心里的症候养成已久——当亡父遗令兰庭为家主时,他便愤愤不平,倒也不是说他对家主之位有何企图,不过自认为要比长兄更加熟谙世故,仕途理应比长兄更加长远,就算长兄继承家主,他作为轩翥堂的嫡系嫡子份量不可谓不重,日后在赵氏族中也能一言九鼎。
  但赵太师却令长孙为家主,无异于明示对于自己的两个嫡子毫无寄望,认为他们不能保障家族长盛久安。这对赵二叔无言就成了晴天霹雳莫大打击,他的长兄虽然也被亡父否定,但还有个深得亡父寄厚的儿子,还能有个“安慰”的说法,不至于像他一样颜面扫地。
  更兼兰庭身为子侄小辈,对于叔父却有失毕恭毕敬,轩翥堂的大事外务从此鲜少与他商量,也从来不把他的建议采纳推行,这让自视甚高的
  赵二叔怎能甘心,叔侄之间的龃龉也是由来已久且越积越厚。
  因而今日赵二叔听妻子抱怨,他不耐烦针对侄媳为难,却也想着借着这个时机给予兰庭教训,散散心头的郁火。
  眼下听闻兰庭的反驳顿时恼羞成怒:“大郎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难道是在指责我与你的父亲有违家训耽于美色?你这说法何其荒唐可笑!难不成普天之下所有男子纳妾都是贪好美色?那帝王天家三宫六院岂不也成了好色误国?我再问你,礼法有定皇室王公大婚,除正室之外需得择定姬妾陪媵,襄助子嗣繁荣又该怎么说?你这样的言论简直就是无父无君!”
  彭夫人立即助拳:“高门大族的子弟纳妾,也都是为了香火繁盛考虑,庭哥儿是长房长孙,轩翥堂的家主,除经济仕途兴盛家业之外,繁荣子嗣也是要务,怎能用勿耽/美色的家训作幌子,只想着……”她瞄了一眼春归,有意语焉不详:“不怪你叔父气恼,没你这样护短的。”
  就连今日一直偏袒孙儿孙媳的老太太也有些迟疑,和春归说起大道理:“庭哥媳妇还年轻,虑事到底没往长远着想,你莫看着眼下屋院里的人事简单,你能照料得过来,日后等你有了身孕就明白了,琐琐碎碎接踵而来,再是能干也难独力支撑,你既要养育子女,还得料理家务,难免分心顾得了这头顾不得那头,身边可离不开帮手,有的事可以交给仆妇,但有的事……总不能一直让仆妇照应夫主,你还是劝一劝庭哥儿,纳妾的事儿可不能这样任性。”
  春归:……
  她就知道就算赵大爷自己宣称不纳妾室,到头来仍然会归咎于她。
  “祖母,这事是孙儿执意决断,不听劝解。”兰庭道:“庭并不敢责备叔父纳妾,更不敢妄言叔父纳妾即为耽于美色,庭之所以作此决定,无非严以律己而已,实因先祖对庭寄望厚重,又肩负着一门兴盛之责,庭不得不谨小慎微。
  二叔指责庭谤毁皇室法度,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这样的说法不仅关系侄儿一己,甚至可能株连阖族,所以庭不得不警诫二叔务必慎言!
  至于子嗣繁荣,庭与流俗认知有异,以为此乃时命而不由人己,强求实在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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