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习以为常的幼庇所,不是铁门栅栏外的城堡,是真正的,外面的世界。
    她没有办法像那些有父母又富有的孩子那样真正去看别的星球,但是书本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扇替她窥探世界的窗户。
    不知不觉,她留在图书馆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时常会沉浸其中,将下午的自由时间全部耗在这里。
    图书馆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人。
    她可以坐在书架的过道上,将想看的所有书堆在身边,当天没看完也没有关系,保育员姐姐要好几天才会来打扫图书馆一次,第二天来还是原样的。
    这一日,她和往常一样坐在过道上,埋首于书本间,没有注意到背后沙沙的轮椅声。
    “你在看什么?”
    苍老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小爱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小爱转过头。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迈女人,不过小爱认识她,她就是这间幼儿庇护所的所长贝夫人。
    贝夫人的兽身是猫头鹰,由于血统太过标准,这点甚至能从她的长相上看得出来。
    她生了一个醒目的鹰钩鼻子,眼神带着肉食鹰类特有的炯锐,因为老迈,她的眼皮下垂,耷拉在脸上,嘴角也往下撇着,显得很严肃。
    贝夫人的年纪已经相当大,据说超过了两百岁。
    每回有新的幼童成批进入幼庇所的时候,贝夫人都会露面。但是贝夫人是现代社会少有的旧习兽人,依然遵循着猫头鹰一族古典的传统,保持昼伏夜出。猫头鹰是典型的夜行肉食飞禽,贝夫人通常也在夜间活动,包括小爱在内的孩子们平时都很少见到她。
    贝夫人其实也担任教师,给幼庇所的孩子们上课,但她只教授年纪最大、即将离开幼庇所的那批孩子,为了尊重贝夫人的作息,她的课也通常会安排为晚课。
    小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贝夫人。
    她下意识地去看窗户,这才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她彻底错过了点心和晚饭时间,大概是幼庇所里的小孩太多,保育员没有想起她。
    不遵守规定的作息是幼庇所中严重的违纪,他们平时晚上偷偷跑出来没被发现也就算了,可现在她单独与所长贝夫人碰上了面,而且她身边堆着的大多都是贝夫人的藏书。
    小爱紧张得浑身僵硬,在贝夫人面前十分发怵。
    她和其他同龄的小孩一样,有点怕贝夫人。
    一来,小爱他们还远远不到上贝夫人课的年龄,与贝夫人并不熟悉;二来,贝夫人宛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年纪、相貌和生活习性,对于他们这么小的幼童来说,实在有些过于阴森。
    有些大一点的幼庇所孩子,还编过贝夫人其实是吃小孩的魔鬼、每晚都会出来抓不乖乖睡觉的儿童这样的故事来吓唬他们。
    小爱过了好久,才生硬地发出声音:“贝、贝、贝夫人,晚上好,对不起,我、我……”
    贝夫人森冷的眸子幽幽地扫着她,然后对着小爱伸出了干枯的手:“把书给我。”
    小爱都快吓哭了,将手上的书双手捧着,递还给贝夫人。
    贝夫人垂眸,将书翻过来。
    只见封面上的字已经略有褪色了,上面写着《基础经济学》。
    贝夫人转着轮椅上前,又拿起一本小爱放在旁边的书,上面的书名是《宇宙通史》。
    她简单地翻了翻其他的书。
    这些堆着的书内容很杂,剩下的书里还有《哲学理论》、《美学通讲》、《世界物种习俗》,以及几本古典小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图书馆里只有贝夫人翻书的书页声。
    小爱几乎以为自己今晚将要死在这里了。
    贝夫人鹰似的目光沉默地向她看去。
    事实上,没有人能想象贝夫人此刻内心的震惊。
    其实随着年纪增大,她的失眠变得很严重,今天她更是还不到黄昏就醒了。
    贝夫人习惯在睡不着的时候,独自在幼儿庇护所内走走。这里在改建成幼儿庇护所之前,本来就是她的家,贝夫人和平时一样,想独自一人在图书室里找本书看,然而当她走进图书馆的时候,竟然看到有个小孩还在里面。
    贝夫人其实从进来后就在观察她了。
    现代人还用实体书籍的人很少,这个图书馆在房子改建成幼儿庇护所之前,原本是她的私人藏书室,尽管也有一些新的图书捐赠,但绝大多数都是她本人收集的书。
    而今天,她竟然看到一个小孩在图书馆里看厚重的实物书。
    不是拿着彩笔在书上乱涂乱画,不是撕书页折成纸飞机,也不是将书垫在数码设备后面当架子,而是认真地趴在书前面,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专心看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
    幼庇所是幼儿庇护所,这里收容的仅仅是七周岁以下的小孩,等他们进入学龄以后,就会按照联邦政策移到别处。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看身量最大也不超过五岁。
    贝夫人很清楚自己的口味有多么晦涩枯燥。
    然而今日,她竟然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在读《基础经济学》。
    贝夫人如今松弛的肌肉已经很难让她做出太夸张的表情,但她还是深沉地注视了眼前的女孩好一会儿。
    贝夫人问:“你能看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