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明的兴致愈发浓烈。
    “不必怕,祁王良善,本宫亦是良善。”
    他低下头,有几缕发丝向下垂落,恰巧落在华枝的颊边,轻轻刮蹭着她的耳廓与边颊。
    低沉的声音中掺杂了几分笑意,在华枝的耳旁化了开。她攥紧了袖角,衣袖上的那朵小桃花已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华袍玉冠之人的声音也越发蛊惑人心:
    “嫁与本宫,本宫可保丈人无事,华家上下从此富贵、无忧。”
    一颗心忽地一颤。
    袖上的桃花又被人猛地一掐,她抬眸,望入萧景明那一双幽深的眼。
    幽深得让她误以为又走入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道路两侧是惨白的宫灯,她跪于冰凉的宫阶之上,就连身上的月色也不带半分生气。
    上辈子的命运,这辈子......
    这辈子她也是逃脱不掉么?
    第42章
    祁王府内, 一盏灯燃得正亮。
    无水微垂着眼站在书桌前,两手研着浓黑的墨汁。桌前的男子坐得端正,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执笔沓于素白的纸上,抄写着经书上的内容。
    一双眉微微蹙, 萧欤紧握着笔, 神态认真。
    站了许久, 夜已是至深,无水的腿有些酸痛。他紧张兮兮地扫了一眼自家主子笔下端正的字迹, 抿了抿唇。
    思量再三,他还是轻声道:“王爷, 夜已经很深了, 您......”
    自从王爷回府后,便一直坐在书桌誊抄经书, 竟是一刻都不停地誊抄到了现在。
    小后生心中微微叹息。
    低下头去打量主子的神情,见男子神态未变,一笔落, 他将手中的笔搭在一侧,空出手来探向一旁的茶杯。
    无水慌忙道:“主子, 茶凉了,小的给您换杯热的来。”
    话音还未落, 却见萧欤径直端起杯盏,对他的话罔若未闻。
    “重阳将至,本王欲抄几本经书送入宫去, 献于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祈福。”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了,这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
    无水叹息,“主子,这离重阳节还远着呢,您莫要为了抄经书折腾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小后生将萧欤手中的茶盏接了去,转过头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侍女上前接过茶壶,将其端了下去。
    撒了茶杯,萧欤将后背又稍稍挺直了些,两眼却是寸步不离桌案上的经书。他感觉手指有些酸痛,便轻轻捏了捏右手食指的关节。
    “不用再研墨了,你将灯再燃亮些,便下去休息罢。”
    无水点头应是,又转过头望向一侧守着的侍女。已有侍女添了一壶热茶来,他上前去将热茶接下。
    “都下去休息罢。”无水将茶盏摆好,吩咐道。
    “是。”
    侍女声音婉婉,听得人分外舒服。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
    萧欤抬眼,瞧向书桌前还站着不动的小生,“还不困么?”
    “困。”
    “那怎么还不下去?”
    萧欤一手压了压经书,将其压得又平整了些,一面重新拿起笔,一面问道。
    无水却是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之状。
    他支吾,桌前的男子似是不再理会他,又将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书卷中去。无水看着他誊抄了整整一页,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
    “王爷......”
    “怎的了?”
    “王爷,”他将心一横,咬牙问道,“王爷,您可是在为白日之事而烦心?”
    男子执着笔的手轻轻一顿,却是连头也不抬,“白日何事?”
    明知故问。
    “自然是、是华二姑娘的事,”无水有些结巴地道,“王爷,您就真的这般让太子将二姑娘带回东宫去了吗?”
    无水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也晓得主子在华家遇难的这些日子里对华家做了些什么事。华老将军卷入玉芙蓉风波,主子为了玉芙蓉一案奔波劳顿、夜不能寐,华二姑娘受了奸人欺辱,主子严惩了丁承郭鼎文二人,就连同二姑娘的胞弟华琅小公子,也被主子安顿得妥妥当当。
    他不信,一向不爱搭理闲事的自家主子,会莫名其妙地为华家做这么多。
    一切迹象,皆事出有因。
    萧欤微微垂眼,手上笔顺却不停。他将袖子抬了抬,探出毛笔,于浓墨中蘸饱了笔尖。
    他的一双眸,也如墨般阗黑。
    亦是让人无法窥察他莫辨的心绪。
    少时,紫衣之人终于将笔墨提起,于素白的宣纸上轻轻落下一横。
    声音也如夜风一般轻缓飘忽。
    “她去了东宫,难道不好么?”
    无水一愣。
    “她去了,便是去了。如今华家落难,华参锒铛入狱,她若是随了太子,东宫便会保着她、保着华家。”
    “无须本王动手,自会有人保她平安喜乐,富贵无忧。”
    有笔落了墨,月色入户,映得案上那张宣纸万分惨白。紫衣素纸交织间,一撇一捺落入字里行间,点点遒劲、字字规矩。
    规矩。
    他向来都时得规矩,顾得大局。
    就像幼时山羊胡子先生教他们写字那般,一群尚在好玩之年的孩子坐在方桌之前,被迫地誊抄着书上的之乎者也。每一笔落,小孩子的心绪也跑到了窗外,所以他们的大字总是写得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