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淮静静地拢着双手站在门外。听见门锁的声音,他迟疑地抬头看向宁婧。
    宁婧带着满身水汽,忽然想起眼前的是个小瞎子,也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走下来的,便蹲在他面前,问道:无淮,你下楼的时候没摔到吧?
    没有摔到。燕无淮说:因为下一个就轮到我洗了,我便取睡衣准备,因此才发现我和姐姐的睡衣调换了。
    宁婧心想这乌龙真是摆得好,面上则道:那你现在要进去洗了吧。需要我找黎崖来帮你吗?
    燕无淮清清淡淡地笑道:不用了,我习惯了在看不见的环境里洗澡。
    那好吧。说实话,知道两个女仆靠不住,宁婧现在怂得不敢一个人回房间,便道:我就在门口这儿散散汗,顺便等你一起上去吧。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燕无淮嗯了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在等待他洗澡的过程里,宁婧发现系统已经沉默了一个晚上了,便道:统统,你咋不说话?
    等了快五分钟,系统的声音才出现:宿主,我回来了。因为有点在意的事qíng想确认,所以刚才回了总部一趟。
    宁婧好奇道:什么在意的事qíng呀?
    系统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古怪:不必在意,不会影响咱们的任务。
    大约十分钟后,燕无淮开门出来了,黑色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宁婧一愣,这小屁孩,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行,这不,睡衣的斜扣一整排都扣错了。她不由好笑地蹲在他面前,替他把扣子整理好:无淮,你扣错纽扣了。
    燕无淮乖巧地站着让她解开自己的扣子,又一一扣回,微微一笑道:谢谢姐姐。
    宁婧叫醒了恒秋。都这个点儿了,恒秋还有点不放心让宁婧和燕无淮两人睡一个房间。可经过刚才的事,宁婧深知最靠得住的就是燕无淮这小屁孩,便分外坚持自己的想法,最终,恒秋和素良只能去了隔壁房间休息。
    旅馆的门有那种老式的安全锁,横cha过去后,怎么也推不开。宁婧谨慎地上了两道锁。房间的两张chuáng都是一米宽左右的单人chuáng,chuáng头之间原本有个矮柜,如今已经被债主拆走。
    进门的第一张chuáng是靠着围墙的,chuáng尾正对着已经停水的浴室门。另一张则靠近房间的大窗户。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宁婧就在窗户看到了妖邪之物。即使已经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了,她那种莫名的抵触也难以消除,便选择了靠围墙的那张chuáng。
    总不能封死所有窗户,至少要留点fèng隙让空气进来。浴室围墙的高处就有个排气小窗,已经焊死了,仅能容老鼠通过,很安全,宁婧便把浴室门开了一条小fèng隙来通风。
    西洋风的圆拱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素良两人把被子铺得很软,还在枕头下放了今天的报章让她解闷。宁婧掀开被子,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双足,看向旁边chuáng的燕无淮。
    燕无淮毕竟是小孩子,奔波了一天,此时朝着窗户侧躺着,裹起被子,呼吸均匀,已经沉沉睡去了。宁婧脑海里浮现出一只随遇而安的小仓鼠的模样,压抑了半个晚上的心qíng缓解了很多。
    她轻手轻脚地展开了报章。这是川延的报社发行的,果然对张家搜捕叛徒一事只字未提,宁婧翻了几页,在本地版的角落看到了一则关于她现在住这旅店的记录新闻,说这旅馆主人是个海归,把全副身家都投到了旅馆上,岂料经营不善,与妻子感qíng也出了问题。破产后,他抵押了旅馆,带着儿女逃到了外地。而他的妻子却没有一起走,报章的记者说,这位夫人在几个月前就不见踪影了,警局怀疑她已经被害,但苦无证据。
    宁婧:
    系统:
    宁婧哭着说:我这贱手,为什么要在睡前看这种东西啊啊啊!
    明明是为了加快困意的产生才翻报纸的,现在整个人都吓jīng神了。
    系统说过,妖邪之物都有依托生存的地方。比如说,火车上的那东西,她只会在火车上碰见它,只要离开了那里,那东西一般是不会跟着她走的。当初燕家的老天师给曾月柔挑选府内阳气最盛的地方做她的卧室,就是这个道理尽量规避会滋生yīn气的地方。
    人身上会有正气。正常人若是跑进凶地,一般只是感觉到不舒服。换了是曾月柔这种破体质,就等于是裹着汽油跳进火里。
    如果这旅馆真是座凶宅,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宁婧:说真的,我是不是现在出去睡大街比较好?
    系统:报道都有暗示xing。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川延乱着呢,现在出去睡大街,可未必比呆在室内安全。
    宁婧叹了口气,qiáng迫自己忘记刚才的内容,把报章塞入了chuáng底,眼不见为净。
    半夜,宁婧翻了个身,被天花板上传来的响声吵醒了。这旅馆三楼是没人住的,起初,她以为那是老鼠的声音,皱眉捂住了耳朵。
    寂静的夜里,那刺啦刺啦的搔刮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大声。宁婧昏昏沉沉地听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不是老鼠活动的声音,而是用长指甲刮动木板,拖曳着身躯走近的声音。
    而现在,那声音已经不是天花板上传来的了,而是从浴室门的方向传来的。
    宁婧支起了上半身。她的chuáng尾正对着半开的浴室门。浴室停水,自然也没有灯可以点亮。就在门fèng靠下的位置,有一个东西探出了小半张脸,躲在那儿看她。借着屋内壁灯的暗光,宁婧头皮发麻,这东西和她见过的那些一样,散发着腐臭的气味,长发好似刚从浴缸里爬出来一般,湿漉漉的。烂泥一般的脸,麻木僵冷,知道宁婧在看它,那东西朝着宁婧咧开了一个笑。
    浴室里的那个东西从一楼爬到这儿了。
    宁婧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她想也不想,一步跨跳到了燕无淮的chuáng上,用力摇醒他:无淮,无淮,快醒来!
    狭小的chuáng铺多了个大活人,燕无淮怎么可能睡得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翻过了身,道:姐姐,怎么了?
    宁婧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浴室的门fèng那里,那东西再次消失了。
    宁婧喃喃道:统统,我现在悟出了一个人生真理。
    系统:什么?
    宁婧:信燕哥,得永生。
    系统:妈的智障。
    现在是半夜吧。姐姐,你又做噩梦了吗?燕无淮支起了上半身,握住了宁婧冰冷的手。
    宁婧牙关打颤,怂道:无淮,咱们今晚聊天吧,别睡觉了。
    明天要去火车站看有没有发车,不休息会很累的。燕无淮顿了顿,善解人意道:姐姐,过来我这边吧。
    宁婧喜极而泣,忙不迭地点头。她怂哒哒地探出了头,确认那东西暂时不会再登场了,便三下五除二地把她的单人chuáng往燕无淮的方向推去,两张chuáng拼在了一起,把枕头也捞了过来。
    两张单人chuáng拼一起其实挺宽的了,但宁婧还是整个人缩到了燕无淮身边去。燕无淮伸手摸索着,把自己的枕头垫起来,温声哄道:睡吧,我看着你,不会再做噩梦的了。
    谢谢。
    宁婧叹了口气。虽然这小屁孩是瞎子,但三番四次都让她感觉到很安心。明明还身处不安全的地方,燕无淮那句话也只是童言而已,可她现在竟然不怕了。
    宁婧鼻尖抵着燕无淮的手睡着了。燕无淮无声地垂首看她,手在半空摸索了两下,碰到了她的脸颊,抚摸了两下。
    宁婧浑然不觉,燕无淮轻轻地撩开了她的额发,低声笑道:知道要粘着我才安全算你乖。
    翌日清早,宁婧跟火烧屁股一样,让素良两人把行李都收拾好,直奔火车站。
    素良几人很不解,毕竟,若是火车站没有发车信息,他们还不是要回来这里住多几晚。可宁婧是下了决心,接下来,她找个馆子在里面打牌通宵,也绝不会再踏进那座房子一步了。
    今天的天气也不好,下着毛毛细雨,几人的衣服和发丝上都沾了一层水雾。到了火车站,昨日排队退票的人流已经基本散去。零星不死心的人枕着行李,和衣坐在长椅上,想坐最快离开的班车走。
    车站依然没有发车信息,宁婧有点失望。
    曾礼藩在柴津办事,估计在三四天后就回来了。再者,曾月柔因为身体原因而中断了学业,原定在两周后恢复上学的,但愿不会耽搁吧。
    这些倒还是其次的。关键是她现在每晚都被妖邪缠身,早一点回到槐chūn,就不必再这么担惊受怕了。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延误多长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