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来,悲qíng之事莫于红颜一朝老、佳人难眷属、武人才子生不逢时、游子流离家国无归。
    我望着栏外楼下的渺渺江水,问他:你可还有什么遗憾的事?
    他斜斜地依靠着矮案,神qíng怜柔:有啊,我怕不能与你偕老。说着又摇头笑道:王孙太固执太自私,太狠太傲,像只养不熟的猫可我偏偏敢bī着天下人,却不能bī你,你啊
    我轻笑道:我不这样,总有一天你会悔的肝肠寸断。
    他不否认,那你会后悔么?我定定的看了看他的眼:不会。他眼里瞬间闪过一种崩溃,碎若水晶,我有些不忍。
    突然想起阿娇,我似乎与她同处一境,我终于承认,我,不如她,她比我爱彻,她忍着所有,不愿意流露出一丝qíng意,斩断彻对她的qíng根,只让他愧疚,却不折磨。
    而我,我在做什么,我让他爱让他恨让他疼让他悔,我到底在做什么?或许,我死了他才能解脱,纵使如无心之木行尸走ròu的活着,也好过这般如刀剜心。
    彻,你恨不恨我?我声如蚊呐。
    他沏着茶:恨啊,可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等你觉悟,等着你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看得见我。
    他明知道,怎么可能?我容不得有人伤害他,就如同他不惜任何代价毁了丞相府。可凡尘纷扰、魑魅喜人过
    我垂着眼睫不做声,他依旧微微的叹气,却转过脸去指了指江水:你看那白鹭和丹顶鹤,好看不?我们捉几只回长安,养在玉泉台里怎么样?
    我一边伸着舌头添酒水一边眯着眼神笑道:这些东西野xing一去就没什么味儿了,宫里养不好,你倒是能送几只给孙鹤清。我想了想又道:把那丹顶鹤的腿打瘸了给他,他肯定心疼的很,让他好生养着。
    他笑的有些猥琐:王孙为什么总针对孙鹤清呢?他还给你治病呢。
    我冷声道:治病他也不是自愿的,而且他前脚刚应了我,你一去问他,就连底儿都兜了出来。他又不听我的话,我还用心疼他做什么?
    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些什么,脸都有点拉了下来,我抿了抿唇也不说什么。他却起身走到我这边坐下,伸过胳膊揽着,低声道:幸好他不听你的话,你那样瞒着我,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为什么孙鹤清和卫青你都不妨,单单这么妨着我?
    我推了推他有些不乐意:怎么又说这些。
    他抬起我的脸问道:是不想我伤心么?可我若连你受伤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么对我很残忍?王孙,你一向聪明绝顶,怎么不知道这个理?
    我侧过脸不看他:你不是也什么事都瞒着我吗?你早就知道田蚡对我那般心思,却也不动声色想凭一己之力杀了他,是不想我知道了心里有疙瘩吗?
    他沉默了片刻,收紧了双臂,我的脸颊贴近他唇边,这才微微颤着声问道:田蚡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心里清楚的很,却还是问了,我觉得脚趾都抖得不可抑制,在他怀里挣了挣,摇摇头。
    他轻声道:别怕,别怕,他都死了。
    彻既为皇帝,诛心之策自然比我qiáng许多,他这般问,是在一点点瓦解我的意识和在他面前的骄傲。久而久之,对他,我便再没什么尊严可说,受了委屈便会先跟他诉苦。他想我变成那样,想我躲在深宫里看不见天下只看得见他。
    我曾问过他,那般帝王术可曾用到我身上,他说不会。可现在,他终究是想用这些算计我。
    可我推不开他,他的嘴唇在我耳边动了动,王孙突然害怕那些事,是因为田蚡,是不是
    我像是做了噩梦似地哭起来,浑身都抖:他是个疯子,我都说了会替他求qíng,不会让你要他的命,他还你问什么问,我都忘了你还来问我我一时qíng绪极度错乱神智都不甚清晰,压抑了许久的闷火只是对他发泄,又打又咬。
    只记得最后睡去的时候还哭的直抽气,他的唇还一点点在眉眼间安抚着。他的话低的像呓语,我却觉得犹如一刀刀刻进心里:是我不好,我不问,你别想了,对不起可是王孙,我很欢喜,你终于不再对我那般隐藏。我很欢喜以后也不要再对我防备做傻事好么?我不想伤你对不起。
    我犹入魔障,竟迷迷糊糊着应道:嗯。
    听着水禽扑翅击水声才睁眼,才看着正是清晨,却仍是在落日楼,虽是夏日,夜里仍免不了寒气大些,我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毡,他还在一旁睡的安稳。我拉着一角往他脖子里塞塞,他皱了下眉毛抬起胳膊揽住我的脖子后才微微展颜又睡。
    我一动不动任他揽着。细细的看他的脸,我得清清楚楚的记住
    再回宫,我与彻便住在五祚宫,我鲜有机会往未央宫去,也不上朝,只平日有红玉、玲珑和元升陪着,陆先生也在。
    倒是卫青机灵得很,每次都能避开彻到五祚宫,总也有各种法子让我跟他出宫去,还能在彻回来前赶回来,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地。时间久了,我死活不跟他去,倒不是别的,我还是怕彻对他戒备太深,我就白养他了。
    卫青虽忠肝义胆朗如日月,却也聪明得很,他自然知道我如此百般维护是为何,却也利用的恰到好处。在我和彻之间游刃有余,既不让我为难却又不让我彻彻底底的脱开他。
    他比我聪明。彻也比我聪明。
    红玉看着卫青,颇有些不满,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卫青倒大方,四娘重绛铺的胭脂,换着花样的给,时候久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红玉倒像哑巴吃huáng连。
    卫青坐在一旁拿短刀削着一只连发弩,我斜着眼看:别削了,我不要。
    他仰了脸淡淡的笑了笑:大人箭术太差,连元升都比大人she的好。
    我不屑道:我可是还要跟疯狗一样扑上去跟人打架?
    卫青神色定了定,冷下去:可是,大人若被狗扑上来咬,不会怎么成?
    我嫌恶的骂道:彻今儿回来得早,你早点滚,别让他撞到你。
    他倒是听话却仍问道:我若是被皇上杀了,大人和皇上之间会一如既往么?
    废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只是不舍得,不是没你活不成,彻也不是没你就平不了这天下。
    他抿了抿唇,似有些委屈地喃喃道:大人果真狠心。除了皇上,谁也不爱么?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并不想伤他,只微微叹了叹气:往后你就知道了,彻跟你们都不一样,你若还认我,就别让我为难,莫说让我在你和彻之间选,便是这大汉天下,也不及他。
    他急道:可是可是,皇上还是没能保护好大人若是我,我一定不会。
    我微微笑道:你还是不懂。彻他事qíng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与他,爱之深,护之切,关心则乱啊
    他跪在我身旁,突然拉着手道:大人,卫青不求什么,让我跟着你就好。你不要,不要总是赶我。我知道大人不喜欢,可卫青愿意等。
    我抬眼冲他笑笑,极是温和:答应我几件事qíng就成。
    他兴奋的点头。
    过不了两年,彻要打仗,这是他头一回打匈奴,你要赢了,我就不赶你。
    他站起身笑的一派自豪刚毅:这好办,我会赢的,大人到时候不要食言。
    我摆摆手让他回去。
    红玉瘪着嘴过来:卫青真是吃了豹子胆,连大人的主意都敢打,皇上要知道了,不把他挫骨扬灰才怪。说着又摆了些点心果脯:天又凉了,大人这些天觉得怎么样?夜里睡得好么?
    好。我愣愣地看了看殿外,皇上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他批奏折的时候元安在身边么?明日把元安叫来。我问他些事qíng。
    红玉摇头道:大人也不想想,元安长了几颗脑袋,他敢跟你说么?
    我想也是,便不再问。
    天渐渐入冬时,彻不知为什么事忙得厉害,我回了玉堂,他便好些日子闷闷不乐。
    这些日子宫里事qíng多的很,你在这儿不好,还是回五祚宫吧。他当着司马相如这么说。司马相如从蜀地得了架古琴,彻让他拿来宫里奏那首新作的曲子,他调琴弦时,彻托着脸跟我说,河间王和江都王今年冬季都要来长安,你回去吧,我多跑几趟倒没什么,你在这里,我怕有什么不妥当,办事也顾忌着,都撒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