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我的好兄弟纪云开……”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纪云开下意识抬头,瞳孔微缩。
  周月明也愣了愣。
  “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姑娘。”沈业咬了咬牙,“我不知道那个姑娘有什么好,我只知道他始终放不下她,醉了也放不下,还希望那个姑娘能好好的……”
  纪云开吃了一惊,视线在沈业和周月明之间来回变换。
  周月明瞪大了眼睛,耳畔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我……”
  纪云开说他心悦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然而此刻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纪云开对她的感情,她一时百感交集,反倒说不出话来。
  “我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我想,应该把它给你。”沈业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向她。
  周月明瞧了一眼,思忖着大约是本札记。但她迟迟都没有伸出手去接。
  而纪云开却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纪云开心里的那个姑娘是她。
  第13章 札记
  他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了她,就生出几分熟悉之意,会想见她,想亲近她。
  他只当是因为只有她能看见他的缘故。原来不止这么简单么?他生前就已经很在意她了?他内心波涛翻滚,不自觉将视线转向了她。
  周月明回过神来,前有沈小将军递过来的手札,后有纪云开复杂的眼神。她微微抬起头来,轻声道:“既是他的遗物,那要么交给他的家人,要么随他于地下。沈小将军给我作甚?”她福一福身:“我还有些事情……”
  “如果不是这札记与你有关,我又何必给你?”沈小将军微恼,打断了她的话,“他对你一往情深,纵然你不能回应,也该珍视。”
  纪云开神情不变,瞳孔倏然收紧。
  如果刚才他还有一丝怀疑的话,那么此刻他完全能确定了。他对她一往情深?那她呢?她又是否知道?
  周月明此刻思绪极乱,当着纪云开的面,被人指出他对她的情意。她尴尬无措而又懊恼,想否认,又唯恐沈小将军说出更多的事情来。她压低声音:“你不要胡说。”
  她飞速从沈小将军手中抽出札记:“我还有点事……”
  见她收下札记,沈业心头怒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歉意。毕竟对方是个姑娘,他这番话说出来也不甚中听。思及此,沈业面带歉然之色:“周小姐,请恕我方才失礼。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应该看一看。至少别让他的情意也跟着深埋地下,不为你知。”
  周月明抿唇,良久方道:“这就不劳沈小将军费心了。”
  她转身离去,心绪难安。纪云开曾亲口对她说过“我心悦你”,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啊?她将札记塞进袖中,低头疾行,也不去看纪云开的神情。
  纪云开则飘在她身侧,他不禁开口:“卿卿,我……”
  周月明头也不抬,打断了他的话:“沈小将军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纪云开皱眉,其实比起她的话,他更相信那位沈小将军的说辞。他不认为对方特意约她出来,只为了撒谎骗她几句。
  沉默了一瞬,他笑一笑:“不是说这个,我能看看那札记吗?不是说是我的遗物吗?”
  遗物?周月明脚步微顿:“有什么好看的?你又拿不了东西,难道要我烧给你看?还是别看了吧?”
  她心里想的却是,这札记是留不得了,也不清楚纪云开都写了什么,若真写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拒婚的事情,谁知道做了鬼的纪云开会不会放过她?——即便是没写那些,真写点对她的情意或是其他,她再面对不记得前尘往事的纪云开时,也觉得尴尬啊。
  好不容易她将眼前的纪云开和已经去世的纪云开给区分开来了,如今又不得不面对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纪云开不语,他留神观察她的神色,忍不住想。他生前对她有情,那她呢?
  他日前在安远侯府飘着,对自己的身世处境虽不尽知,也略微知晓一些。他的丧事是安远侯府办的,他的母亲也长居安远侯府内。所以,他应该是在侯府长大。他们年岁相近,难道是青梅竹马?
  可她一开始看见他,眼中只有恐惧,而无一丝情愫。结合沈小将军的话,她可能不知道他的心事?
  此时,他倒宁愿她永远不知道了。
  他们人鬼殊途,即使是知道,也毫无用处。倘使她对他也有情意,岂不是徒增伤悲?
  周月明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她与表姐告别,却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轻声对纪云开道:“你跟我一起去见见苦智大师。兴许他有办法让你投胎转世。”
  这也是她来寺庙的另一个原因。之前连道长看不见纪云开,兴许苦智大师可以呢。超度这种事,或许佛教更擅长一些。
  纪云开不置可否。
  要见苦智大师并不容易。在禅房外等了半个时辰后,眉须皆白的苦智大师宣一声佛号,出现在了周月明面前。
  周月明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大师。”她停顿一下,眼角余光若有若无略过飘着的纪云开,轻声问:“大师能看到我身后的鬼么?”
  苦智大师长长的白眉抖动了一下:“女施主说什么?”
  周月明朝纪云开指了一指:“那边有个穿白衣服的鬼,大师瞧见没有?”
  苦智大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女施主是同老衲做耍子吗?青天白日,佛门圣地,何来的鬼?”
  “我……”周月明皱眉,“大师看不见?那大师知道怎么让他投胎转世么?他一直跟着我。”
  苦智大师缓缓摇头:“看女施主灵台清明,眉目纯净,根本是被鬼缠身的样子。又何必消遣老衲?”他宣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周月明目瞪口呆,有口难言。她何尝消遣他了?真的有鬼一直跟着她啊!
  她转头瞧了纪云开一眼,他也偏头看她,安安静静。
  重重叹一口气,周月明也不想再待在寺庙了,干脆踏上了归程。
  纪云开仍同来时那般同在马车内,他悄悄观察着她,见她秀眉微蹙,睫羽低垂,脸上一片沉静之色,莫名有些不安。
  是因为忽然得知了他的情意吗?
  他轻咳一声:“其实你也不必想太多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嗯?”周月明抬眸。
  “那些事我都不记得。”纪云开尽量神色如常,“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他停顿了一下,试图揣摩自己活着时的心理:“我想,我那个时候,应该不希望死后再打扰到你。”
  明知道不可能了,还给人增添烦恼吗?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不自在。他现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打扰?
  “唔。”周月明神情复杂,“你真这么想?”
  纪云开看不懂她的眼神,有些心虚,他只点了点头:“当然。”
  难道他还指望着他现下这情状再与她发生点什么吗?
  周月明松一口气:“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
  他如果能早些去转世就更好了。
  他们不再提起此事,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回到安远侯府后,周月明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手札。最后还是将札记给收拾起来了。——人都死了,看着又有什么意义?
  而纪云开则在细细回想着这些天的事情。无疑,他好奇札记里的内容,毕竟是他生前所写。他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难免想了解自己。
  但他又不想她因札记而烦恼尴尬。
  沈小将军说,他生前对她一往情深,但因何而生情,他自己并不知晓。
  不过,他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就在她身边,要想解开心中难题,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平常心即可。
  然而,他到底还是无法再以平常心对待她。
  接连数日,周月明都很少再见到纪云开。对此,她倒也不以为意。她不知道纪云开是不是投胎去了。如果是,那她就能彻底松一口气了。
  她一直待在书房,寻找一些志怪传奇笔记,可惜也没琢磨出来怎么才能让鬼早些去转世。
  表姐薛蓁蓁使人给她送来了信件并一些小礼物。周月明清楚,这是表姐在向她致歉,因为上次寺庙一事。
  虽然不喜欢表姐上次的行事,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周月明按下旧事不提,认真回礼。
  薛蓁蓁松一口气,在安远侯府做客时,提议与表妹一起于重阳日登高。
  第14章 救命
  京中有重阳登高的旧俗,周月明近来翻阅各种典籍数日,也想借机出去放松一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周绍元正好有空,提出陪同两个妹妹一起前往。
  到得重阳日,兄妹三人带着一些仆从去京郊西山登高远眺。
  为出行方便,周月明与薛蓁蓁具都换上了男装。
  纪云开这段时日都没出现在周月明面前。骤然得知自己对她的情意,尽管他说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心里并不能真的这么想。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干脆去了别处。有时是在静心居,有时则是在松涛居。——他从别人的对话中知道那是他的旧居。
  他离世之后,松涛居的所有布置仍同先前那般。他看自己旧物,想象着生前是怎样的情形。他有时也会悄悄去看一看周月明。
  她近来不知何故,时常待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纪云开好奇,曾在她离开后去看,发现她看的居然是一些志怪笔记。他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八成是因为他的缘故。
  见小厮准备马车,知道她要出门登高,纪云开微讶,恰巧见她身穿男装而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男装。她容颜端丽,肌肤雪白,虽身着男装,却难掩动人韵味。
  周月明正要上马车,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下意识回眸,看见了飘着的纪云开。她微微一怔,勉强扯一扯嘴角,就与表姐一道进了马车。
  她上次出门时,纪云开也在马车里。但这回就不一样了,一则有札记一事,二则又有旁人在侧。纪云开瞥了一眼骑马跟随的周绍元,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难得穿次男装,薛蓁蓁兴致极高,故意粗着嗓子:“你瞧我这样,跟我哥像不像?”
  周月明也不细看,连连点头:“像呢。”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薛蓁蓁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轻声问,“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
  “嗯?”周月明摇头,“不是。我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鬼早些投胎转世。”
  薛蓁蓁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想这些做什么呀?还不如想想,你今日上山,有没有力气下来呢。”
  周月明只是一笑,她掀开车帘,果然看见了飘着的纪云开。
  他似乎不大想飘着,双足离地面极近,如果不仔细看,和寻常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走得快了一些。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看她一眼,嘴唇微动,他的声音便传入了她耳中:“卿卿……”却并未向她飘近。
  周月明弯了弯唇角,放下帘子。其实他离她远一些,她反倒更愿意以平常心看待他。不是她厌恶的纪云开,不是鬼,而是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
  “你看什么?”薛蓁蓁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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