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节

  “不过任城王殿下说的没错,陈庆之明明镇守中郎城,却眼睁睁看着尔朱荣南下而不支援,反倒趁机夺了并州,这一点可用。”
  他也支持他们的这种建议,躬身请任城王。
  “那就有劳殿下了,吾等会保护好殿下的安全。”
  白袍军率部已经抵达洛阳城外,但任城王的人马自然离得更近。
  白袍军不过万余人,洛阳城里能战的只有万人,任城王的人马却有五万,若是他们能学白袍军那样在元天穆兵临城下时背城一战登上墙头,也许还有机会,但现在放弃了用武力解决问题,就只能靠政治手段周旋了。
  只见贺六浑军中精锐尽出,团团围住任城王,护送任城王穿过阵地,抵达了白袍军的阵前,想要亲自喝问陈庆之,再用民心向背逼迫他投向任城王。
  是的,不是结盟,而是投效任城王。
  在贺六浑军中看来,此一时彼一时,元冠受已死,他白袍军还有什么名义能在魏国作威作福?
  眼见着贺六浑军中有什么人马过来了,白袍军这边也是一片震动。
  “陈将军、马将军,你们说大将军麾下的将领都被生擒至了洛阳城,可我看洛阳城上的可好像不是白袍军啊。”
  慕容绍宗眯着眼,见一片弓弩手占据城头,含着怒意说:“你们不会是骗我们来保洛阳城的吧?”
  他话刚说完,白袍军中便有人翻了白眼。
  几个参将也见到了洛阳城头的情势,当即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回话。
  “现在守着洛阳的确实不是白袍军,不过和白袍军也没什么区别……”
  另一个副将插口。
  “洛阳现在的守将是马参军的媳妇儿!”
  马文才刚准备向他们解释洛阳的守军是黑山军的首领,是盟军,话还没出口,就被好事的白袍军士卒打断了。
  于是一时间,刚刚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全是起哄的声音。
  “那是黑山军的头儿,我们白袍军是他们的婆家哈哈哈!”
  “别乱说,还没成亲呢,最多未婚夫妻!”
  “城外那批人岂不是是花将军的娘家?哈哈哈果然还是跟婆家更亲!”
  也有人嘻嘻哈哈解释:
  “什么婆家娘家,花夭将军的人马都是和我们一路打到洛阳的兄弟,比亲骨肉还亲!”
  “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信不信咱们马参军脸一露,洛阳城门就开了!”
  马文才被调笑的耳根子都红了,偏偏还要在尔朱荣的人面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还得迎着慕容军中一片“后生可畏”的目光微微颔首。
  没办法,大军压境,他得镇定军心。
  怀朔花家的名头即使在魏国也很响亮,何况花夭还是手刃元叉、胡太后两位祸国逆贼的英雄,在军中享有很高的声望。
  听闻这白袍军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竟然是花夭的未婚夫,自然生出一股“真人不露相”之感。
  陈庆之原本担忧洛阳已失,现在看见任城王的人只是兵临城下,洛阳是花夭在镇守着,心里也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萧综率领的齐军没有拿下洛阳,反倒莫名其妙在嵩山脚下全军覆没,但显然眼前要做的是保全自身,得先入了洛阳才能查探齐军那边的消息。
  所以当他看到城外大军中有重兵护着任城王过来了,顿时面容一整,厉声打断了白袍军中一片起哄调笑之声。
  “安静,任城王来了!”
  任城王的人马老远的见到白袍军一片轻松嬉笑也是心中恼火。
  搞半天白袍军这么点人还没把我们看在眼里是吧?
  恼火之余,又有深深的提防,毕竟树的影人的名,白袍军和陈庆之的名头太大了,看到他们这么轻松,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陈庆之作为一军主帅,亲自领人到前方和任城王会面,马文才却思忖了下,骑马去了队伍后方。
  那边,任城王一见了陈庆之,便出声喝问:
  “陈将军,你身为梁国将领,深受魏国大恩,既以梁国人之身得封大司马、大都督,又深受魏主信任,被托付黄河沿线防御军事,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尔朱荣军队南下,屠戮我魏**民?!”
  “黄河南岸一战,血流成河、死伤惨重,我国随军的拓跋宗室与洛阳官员均在此一役惨遭毒手,无人生还!你作为节度魏国兵马的大都督,怎么还有脸回到洛阳?!”
  任城王这并不是欲加之罪,而是打从内心里就是这么控诉着。
  元魏宗室遭此大劫,几乎尽毁于尔朱荣之手,而陈庆之正是推波助澜之人,正因为如此,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带着极大的愤慨。
  在这一点上,白袍军确实理亏,实际上很多白袍军中的士卒不明白为什么有斥候显示尔朱荣在南渡,他们却袖手不管。
  陈庆之也无法在众人前解释清楚自己的用意,无论怎么说都显得自己不把魏国士卒当回事,竟一时语塞。
  就在贺六浑暗中心喜,正准备趁势再喝问逼降之时,猛听得白袍军阵中有人朗声问道:
  “我等是奉命守卫洛阳的军队,即使没有防住尔朱荣南下,亦师出有名,那任城王又是以什么名义在攻打洛阳呢?”
  说话间,有一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军领着一人从白袍军阵中缓缓走出。
  来人清癯俊逸,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正是白袍军的参军、魏国亲封的征西将军马文才。
  任城王和贺六浑在军事上忌惮陈庆之的天才,而在谋略上却更忌惮这个心思深沉的年轻人,如今见马文才也在白袍军阵中,俱是一惊。
  尤其是任城王,之前和马文才相处还算愉快,甚至马文才还以魏国之主相邀,是他们自己生疑而未应约,不由自主气势上就矮了一头。
  “洛阳的魏主在南岸大营被尔朱荣杀了,作为宗室血脉,任城王入主洛阳、称帝登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贺六浑身后的大将尉迟见任城王突然没了声音,急忙替他“撑腰”。
  “你们白袍军又算老几,插手我们魏国的事情?!”
  尉迟智硬一开口,贺六浑心中就喊了一声“要糟”。
  “原来任城王也是来谋朝篡位的,那和尔朱荣又有什么区别呢?”
  果不其然,马文才闻言,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没……”
  任城王一张脸涨成了红色。
  贺六浑赶紧一拉任城王的袍角,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我白袍军以一万人马镇守中郎城,抵抗尔朱荣二十多万的大军,半月内经历大小三十多仗,杀伤尔朱荣甚众,逼退柔然迫其撤军、逼得尔朱荣弹尽粮绝,无法前进一步。至此,尔朱军才不得不选择背水一战、弃马渡河,敢问那个时候,任城王你的人马在哪里?”
  要论口舌之利,马文才认第二,在场的没有一个敢说自己第一。
  “我等是没有防住尔朱荣南下,可我们就一万人,据城虽可,拿什么阻止尔朱荣十万大军渡河?”
  他娘的,就不该让他开口!
  饶是贺六浑定力过人,心里也忍不住直骂娘。
  魏人最重英雄,白袍军以万人抵挡几十万尔朱荣大军半月的“神话”早已经传遍魏国,所以马文才此时说来,就连任城王军中也有不少人暗暗点头,觉得之前任城王的责怪其实没什么道理。
  打仗便有胜负,人家白袍军也没有败于尔朱荣,反倒用那么点人马守住了中郎城。当初元冠受下的命令就是让白袍军守住中郎城,人家守住了啊!
  你不愿分权让他们守南岸,要自己守,结果人家打不过中郎城就南下了,你没挡住,怪不了白袍军啊……
  马文才寥寥几句,保住了白袍军“战无不胜”的名头,也回应了任城王对白袍军的指责。
  “何况,任城王之前的质问,有一点说的不对。”
  马文才叹息,眼中隐隐有着同情之色,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岌岌可危的将来,摇头道:
  “我们是没有拖住尔朱荣的大军,所以我们当即选择了直奔并州,拿下了晋阳,迎回了洛阳真正的主人。”
  贺六浑的脑子里突然一嗡。
  “这位将军刚刚说魏国宗室血脉已失,所以任城王应当入主洛阳,那现在……”
  马文才面色一正,让出身后那人,对着任城王阵中厉喝道:
  “魏帝在此,任城王,还不前来觐见!”
  第520章 大功告成
  任城王再占据名分,毕竟只是一位王爷,而元子攸是真正登坛祭天、手铸金人,在宗庙之中受魏国正式承认的帝王。
  白袍军攻下荥阳时,他受尔朱天光挟持,被掳去了并州,自此洛阳上下无主,才不得不开城投降、奉了元冠受为主。
  即使如此,要不是元冠受过了手铸金人的考验,那位置也没办法坐稳,毕竟元子攸的刚烈是魏臣十分敬佩的。
  君不见连尔朱荣当年只手遮天,也没能夺了元子攸的位置,逼得他禅位吗?
  而任城王元彝毕竟不是元冠受,他的父亲元澄是魏国的宗室领袖,是魏国的肱骨柱石,魏国宗室尽亡的情况下他可以顺应大势撑起魏国摇摇欲坠的江山,却不能侮辱先祖几代立下的声誉,在元子攸面前谋朝篡位。
  当然,如果他不要脸一点,也可以声称白袍军迎来的是假魏帝,是找了个旁人假扮的元子攸妖言惑众,可全天下都知道白袍军去了并州、夺了晋阳,掠来了尔朱荣的家眷和心腹,甚至有不少晋阳投诚的将领跟着南下,你现在说这个魏主是假的?
  何况,任城王并不是什么不要脸的人。
  所以,当贺六浑看到任城王见到那位“魏主”,果然就颓然而拜时,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这位,确实是洛阳名正言顺的“主人”。
  到了这个时候,贺六浑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听从了马文才的建议,杀了元冠受夺了洛阳。
  他们不是元冠受那种没半点本事还忌惮来忌惮去的怂货,尔朱荣大军南下的时候大不了将所有兵马交给陈庆之指挥,他们自己的人马留下守洛阳,哪里会有这样被动的局面?
  再不济,不顾旁人反对孤注一掷,听从花夭的建议结盟送任城王入洛阳,有了守住洛阳城的功劳,哪怕任城王得不了帝位,至少也能退而求其次领了首功,不至于现在弄的进退不得、在洛阳城外被质疑成乱臣贼子的局面!
  作为贺六浑军灵魂人物的任城王已经向元子攸俯首称臣了,他帐下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再继续攻打洛阳,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城王下令护送元子攸入城,听候调令。
  “这是被招安了?”
  贺六浑领着的几位大将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我们现在到底是任城王的人马,还是魏主的?”
  “哎呀管那么多,谁当皇帝都亏待不了我们,我们又当不了皇帝!”
  有人想得开,反倒很高兴,“左右打不起来了,兄弟们能少死几个人,不是好事吗?”
  其余人一想也是,管他当皇帝他们又当不了,这洛阳总是要姓“元”的,他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得到承认,现在马上要摘了“乱军”的帽子成为王师了,还争什么?
  任城王麾下的葛荣旧部高兴了,胸有大志的贺六浑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眼见着麾下部将们纷纷上前向元子攸拱手称臣,甚至亲自护送元子攸要入洛阳,他心里简直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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