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节

  梁山伯来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备,此时娓娓而谈。
  “元延明是文臣,不似元鉴那样好战,我担心他从元鉴的溃兵手中得到二皇子后,立刻就派人将他送回了国内,绝不会给我们有援救的机会。”
  于是营帐中一片愁云惨雾,他们身负皇命而来,甚至连虎符都动用了,结果二皇子没救出来,救出的是马文才。
  这乌龙事要让梁帝知道了,怕是日后又有许多波折。
  他们越想越是头痛,正在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外突然有人通报。
  “曹将军,陈将军,彭城来了消息,魏人攻城了!”
  那传令兵声如洪钟,脸色却苍白无比。
  “现在彭城到处都在传,说豫章王殿下投了魏国。”
  ***
  花夭在大军到达之前就带人匆匆离开,从谷阳绕回了萧城,也带回了钟离派了大军却没有直奔彭城,而是在徐州境内四处打探消息的情报。
  在确认萧综身份这件事上,花夭是有功的,无奈元鉴和元延明都不信任她,更否决了她陪同大军护送萧综回国的请求,只让她每天带着人在彭城外巡逻。
  元延明得到了萧综,却硬生生忍耐了近十天,忍到花夭从南边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才将萧综在萧城的消息放了出去。
  他送达萧宝夤那边询问的信没几日就收到了回信,数城之隔的萧宝夤甚至亲自率了骑兵星夜赶来,要从来萧城接走这位“侄儿”。
  元延明担心人被萧宝夤以各种名头抢了去,从而丢了“俘虏敌国皇子”的功劳,索性抢先一步将萧综被自己抓住的消息放了出去。
  未免夜长梦多,他在消息放出去的前一天就派重兵将萧综送回了国内,萧宝夤带着人来扑了个空,连一刻都待不得,追着押送萧综的人马就往洛阳方向追了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的心思也都没有真的放在攻城略地上,元延明和元鉴更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打击梁国人的士气,好趁虚而入,最好是让梁国迫于压力,能自己乖乖撤退。
  于是彭城的城楼上,梁国主将看着一封封被投石车投入城中的“劝降信”,不由得怒火中烧,恶狠狠地唾骂了起来:
  “汆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以前临川王只是临阵脱逃,这位殿下竟然落入了魏营!”
  “这仗还怎么打?丧气!”
  不光梁军上下怨声哀道,彭城原有的百姓如今也是忧心忡忡,全然没有了之前积极守城的样子。
  徐州这场动乱,元法僧献了徐州带着奴隶拍拍屁股走了,之后一直靠萧综和他的属臣们维持地方安宁。
  这位梁国的二皇子虽然很少在人前露面,却不是个糊涂人,从元法僧走到现在,彭城都没有生乱,更没有什么出现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就连魏国的俘虏,也都分批发配到了南方去垦田,没伤多少人命。
  结果还没庆幸几天,这位梁国的二皇子投敌了!
  莫说梁军上下搞不明白,就连彭城百姓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好好的皇子不做,怎么跑到敌人那边去了呢?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就有了各种揣测,彭城中流言四起,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彭城周边的淮阳、淮阴等郡,而且以一种极快地速度往南继续传播。
  梁国上一次如此难堪还是几十年前的“洛口之战”,那时候梁国三十万大军眼看着要全歼魏人与边境,结果萧宏害怕打仗时的厮杀声悄悄带人跑了,指使前线崩坏、指挥混乱,最后反倒被魏国翻了盘。
  这一次也是一样,眼看着彭城大捷、元鉴十几万大军被打到丢盔弃甲只剩万余人灰溜溜逃窜回去,安稳日子还没过月余,主帅丢了!
  刚得到消息时,大部分彭城的将领都是眼前一黑,梁国来的那些老将更是觉得梁国肯定是遭到了上天的诅咒,否则怎么一次两次都遇到这种情形?
  而稍稍知道点内幕的胡龙牙和成景俊等将领却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任何有关二皇子的话题,一旦问得急了,就拿京中皇帝送来的手谕搪塞,直言是皇帝要求封锁消息,隐瞒萧综的行踪。
  眼见着外面流言四起,梁军内部还要用高压政策弹压,局势一天比一天动荡,可就这样的情况,对外趁病的萧综还是一天都没有露面。
  就在彭城上下焦头烂额之时,一位在路上不慎坠马反倒逃脱生天的豫章王属臣却带回了更让人惊骇的消息。
  这位梁国的二皇子殿下,根本就不是梁帝萧衍的儿子,而是齐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
  徐州原本是魏国人的地方,当地军民也许不关心这样的秘闻,可在徐州驻扎的梁**队都要疯了。
  魏国再怎么散步谣言,梁军还能以现在交战为由将这些流言斥为谣言、称他们是为了动摇军心。
  可逃回来的王国属臣却不是魏国人,更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乃是皇帝为儿子精挑细选的高门子弟,国子监出身的王国常侍,怎么可能造假?!
  于是曹仲宗和陈庆之领着援军赶到彭城时,接手的就是这么一副烂摊子。
  “曹将军,你来的正好!”
  胡龙牙听说曹仲宗的大军到了,亲自迎出城外。
  他和曹仲宗是熟人,两人曾经在钟离之战中并肩作战过,也曾同属韦睿麾下,所以听闻他从京中而来,胡龙牙几乎是放下了所有的架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抓着曹仲宗的手热泪盈眶,大哭出声。
  “你们总算来了,我们都快扛不住了!现在流言四起,陛下又让我们瞒着王爷失踪的消息,可哪里瞒得住啊!”
  胡龙牙自觉萧综失踪、皇帝必将迁怒,内外交迫之下,简直是失魂落魄。
  “彭城守城的士卒有不少趁夜开始逃往萧城了,他们担心一旦我国放弃了彭城,魏国要秋后算账,干脆就‘投奔故国’。我担心城门失守,夜夜亲自带人巡视四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他眼下一片青黑,眼中也满是血丝,可见其言不假。
  曹、梁等人都知道彭城情况肯定不好,却没想到已经恶劣到这个样子,均是吃了一惊,详细问起这段时间彭城的情况。
  当他们得知成景俊带队巡逻的时候碰到了逃回城里的萧综属臣,如今正严密保护着,几人都是精神一震,连忙唤了人来。
  这位萧综的属臣姓张,出身算是显赫,乃是出身萧衍母族的国戚,只不过是旁支,因从小聪慧得了族中照顾,谋了个国子监读书的资格,而后被萧衍指到了儿子的身边当书令,算是让儿子照顾自己的母族亲戚。
  这位张生性格并不跋扈,做事也细致可靠,再加上细算起来还是萧综的远支表弟,平时萧综对他还算客气,出入也都带着。
  这次来徐州,萧综原本考虑过他身份不同,原本想把这表弟留在京中的,是他感念萧综这几年的照顾,自愿跟随。
  这么个出身、忠心都没有问题的人,在历经千难万险后逃回彭城,却带回了萧综不是梁帝之子的消息?
  众将面前,这位王国属官难掩疲色,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后的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不住回头。
  当面对梁山伯与曹仲宗的质问时,这位属官叹了口长气。
  “诸位将军,这话不是我说的,也不是魏人说的,是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说的……”
  “我拼死回到彭城,不是为了污蔑殿下的名声,而是为了不辜负殿下自污的良苦用心。”
  面对众人的质问,这位年轻人眼中带着泪意,艰难开口。
  “殿下在被抓走前,就已经料想到会发生不好的事。我们那天,明显是被人算计的……”
  逃回彭城的张生,头发都短了一截,半边脸上全是在地上摩擦后的狰狞伤口,虽然一回到彭城就得到了治疗,但以后一定会留疤,当不得官了。
  即便如此,从他的气度依然看得出,他是出身士族的清贵官员,而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收买之人。
  他的话,让众人勃然色变。
  “殿下自己拖住了魏人,让其他人突围,我骑术差,没想着跑,一直跟着殿下。却没料到,千万百计想逃的没逃掉,我这认了命的却在半路掉下了马,滚到了坡下的河里……”
  “分离前,殿下再三嘱咐我们,如果有人能逃回国中,让我们给陛下带一句话……”
  他眼泪夺眶而出,从敷了药的破损面容上潸然而落。
  “无论魏国要什么,都不要答应。”
  第407章 舐犊情深
  马文才被救出来的时候, 花夭早已经走了, 马文才甚至没和她见上一面,表示过谢意,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段“英雄救美”的过往。
  但马文才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花夭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引来了救兵的恩情, 他便准备用更大的恩情偿还。
  可这一切都是后话,随着萧综的消失, 整个徐州的战局都变得扑朔迷离, 而随着张生的被发现, 萧综被魏国掳走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即使再怎么想挽救都已经乏天无力。
  眼看着魏国要趁机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曹仲宗当机立断,由他领兵暂为统帅,和胡龙牙等将军一起镇守徐州,而陈庆之等人借着骑兵的优势,在徐州被合围之前,先行护送张生、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先行回国, 将发生在萧综身上的事情回禀皇帝,再做决断。
  一场原本皆大欢喜的徐州之行,最终落得了个颓然的结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而当马文才等人秘密回到建康后, 更大的风波才真正掀起。
  萧综得意了多久, 东宫就沉寂了多久, 更别说原本临川王手下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又是丁妃的流言又是压胜之术,东宫这几个月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而萧综一出事,来自东宫那边的反击便来势汹汹地扑来,用一副“除恶务尽”的气势。
  萧综不是皇帝儿子的流言还没有传回来,但萧综被魏国俘虏的事情却压不住了,现在建康上下已经传遍了这位二皇子去镇守彭城却被魏国人俘虏的事情,其情势之恶劣还在当年萧宏临阵脱逃之上。
  萧宏临阵脱逃,好歹还回了国;
  而萧综是在几万大军的保护之下离境的,之后还传出了一场大捷,如今魏国之围已解,萧综要多酒囊饭袋才能在众军保护之下被俘虏?
  东宫招揽了太多的有学之士,太子萧统喜爱会做文章的人,东宫有一批能说会道的学士,此时不遗余力地写文章、做辞赋,映射萧综是个沽名钓誉、无德无才之人,百姓则忧心皇子被俘虏后魏国和梁国又要打仗,连带着对萧综也这位皇子也厌恶起来。
  由于之前彭城之战打得太漂亮,而且时间隔的还很近,此时宣扬萧综并无才德颇有些前后不符,东宫那边为了坐实萧综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甚至刻意将提出诱敌之计的陈庆之高高抬了起来,绝口不提是萧综提出的“以战对战”,也不提是萧综坐镇中军,调动内外的事实。
  于是当陈庆之和马文才带人秘密入城时,甚至在街头听到有人把陈庆之吹捧成梁国的“诸葛亮”,明明是五万大军内外夹击的战局,硬生生被百姓演绎成一千白袍骑夜袭破十万大军的“故事”,将陈庆之臊得不行。
  他们都是对政治非常敏感的人,外面将白袍骑吹捧的夸张,他们却从这种不同寻常的吹嘘中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尤其是处在风暴之中的陈庆之等人,更是对未来的命运惴惴不安。
  白袍骑才刚刚起步,这样千余人的军队无论是在魏国还是梁国的舞台上都孱弱的可以,哪怕马文才费尽心血将它武装到了牙齿,也依然不能否认它人数稀少、且不受重视的现状。
  而这一场徐州之行,更是让刚刚崛起的白袍骑受到重创,先是在元鉴亲卫营的冲锋中损失了数百人,之后留守在萧综身边的几百人也全军覆没,随着陈庆之回来的白袍骑已经只剩五百余人。
  若不是马文才执意要将一起被困山谷的魏国骑兵,顶替白袍骑军职收归了自己帐下,这一次从徐州回来必定更加狼狈。
  他们回到建康后,先让白袍骑化整为零分散回返牛头山大营,而后带着梁山伯和张生悄悄入了宫,进宫之后便被皇帝直接召去了净居殿,除了少数几位天子近臣,没有人知道他们回京的消息。
  等他们见到皇帝后,结合徐之敬和张生带回来的消息,便勉力拼凑出了萧综整个被坑的经过。
  从头到尾,皇帝萧衍都苍白着一张脸,好似他们带回来的不是儿子的行踪,而是儿子死去的噩耗。
  虽然说以现在的局势,生离和死别也差不多了。
  “陛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陈庆之见萧衍脸色实在难看,出声劝说。
  “让他说完!”
  萧衍做出手势打断了陈庆之的好意,示意张生继续。
  “我儿在魏国受苦,我哪里有心思休息!”
  张生脸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收好了,只留下狰狞的伤疤,他是萧衍母族的亲戚,说出来的话更具有说服力,也越发让人动容。
  当张生说出“转告陛下,什么都不要答应”时,萧衍更是掩面痛哭,已经绝不是潸然泪下的地步了。
  皇帝哭了,陈庆之和马文才等人也不好无动于衷,只能用袖子挡着脸,硬生生逼出两管泪水,跟着皇帝一起落泪。
  任谁都看得出皇帝是真的伤心,他年纪本就大了,之前还被永兴公主气过,哭了一会儿便气息不继,靠在御案上抽泣,其哭声之绝望,好似不幸丧子的老父亲。
  陈庆之伴随他的日子最久,知道他是重情之人,静静在一旁守护着这位痛苦的天子,直到他发泄完那股悲愤绝望的情绪,终于可以坐起身来,方才缓缓开口:
  “陛下,事已至此,吾等该做的是不辜负殿下的一片苦心,尽力保全徐州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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