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节

  虽说只领着一千人的先锋营,但这些士卒都是新任任城王挑选的人马,大多是怀朔、武川的子弟,和她出自同乡,又有同主之情,比起随便塞给她一些歪瓜瘪枣的兵油子,她足够幸运。
  萧县夺的太过轻易,花夭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彭城那边情况不对,但她初来乍到,消息太少,无法分析出什么,而受诏临时被指为大行台的元延明是高阳王的派系,更不会告诉她什么军情,所以花夭只能带着几个亲兵在萧城之中闲逛,想从元鉴溃败的残兵之中得到蛛丝马迹。
  她本就是行伍出身,乔装成男人时谁也不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将军”,没一会儿就和不少溃兵打成一片,得到了不少消息。
  “你这人不错,不像那些势利眼,看我们是打了败仗的,就骂我们是孬种。”几个残兵忿忿道:“咱们又不是逃兵,打仗有输有赢,输了又不能怪我们,在那种局面下能全手全脚逃回来的都是一条好汉,凭什么要被他们瞧不起?”
  元鉴的部队已经是魏国目前能调动的最精锐之师了,竟然一战之后居然说逃回来就是好汉,彭城之战有多惨烈可想而知,花夭心中暗叹,面上却依然笑语晏晏,和他们称兄道弟,多方打探。
  这一打探,确实打探出不少消息,但基本没用。
  花夭原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猛然间突然听得一个溃兵说道:
  “说起来,我原以为被梁国人俘虏的兄弟们肯定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梁军那边一个叫马文才的参军竟劝谏了彭城的主将,将俘虏的兄弟们押送到南方垦田去了,没有杀俘。”
  听到“马文才”三个字,花夭身子一震,问道:“有个叫马文才的救了俘兵?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从逃回来的兄弟们那里啊。”
  那溃兵看她一眼。
  “还能从哪儿”
  “不是说押送到南方了吗,怎么还有逃出来的?”
  花夭皱眉。
  “说起来,也与这马文才有关。”
  那溃兵说起此事,也是唏嘘:“这个马参军救了人后,领了主将的命令,带着两千降兵去收服定陶、阳谷二城。那定陶城的守将是个厉害的,一边假意答应了献城,一边派出使者把人领到了死地,落下滚石圆木,硬生生把这一支人马全葬送在里面了……”
  “说是示警的快,后面的人马还没来得及进谷,逃掉了几百人,但先进谷的那个梁国参军逃不脱了,不是被砸死,就是困死在里面。”
  溃兵也是老兵了,见得太多,对生死已经有些麻木。
  “没被砸死的兄弟们又不是梁人,何况没了主将是重罪,突然得了自由身,哪个还愿意去彭城?恰巧王师夺了萧城,收拢溃散的士兵,这些人就辗转又投回了军中……”
  “所以说,有时候好人没好命。大概是因为那个马文才救了不少兄弟吧,回来的兄弟们还感念他的恩义,想要把消息送到彭城去,看看人还能不能救。”
  溃兵嗤笑。
  “他娘的,现在正在打仗,这时候谁敢通敌?还为着一个敌国的小参军!
  第402章 正中下怀
  北魏不似南朝, 宗室将领极为能征善战, 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所以一到国难之时,元(拓跋)姓宗室往往力挽狂澜以正国本。
  这次元法僧献了徐州, 派来的元鉴领王师平反却战败,朝中命令最近的宗室领军收拢残兵、再攻徐州,元延明便领军来了,但他本身是文职, 并不善战,所以还要借助元鉴的领军之能打仗,格外看重它。
  而原本应该被倚重的花夭等京中将领和士卒, 反倒被排挤成了“外人”。
  花夭对于这种结果毫不意外,但是先锋军太危险, 如果不了解当前的情况就只能被当做炮灰,她只能靠自己打探各方的情报,想要拼凑出完整的战局。
  然而情报没搜集全, 反倒搜集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元鉴到底是怎么败的,敌人的白袍骑如何如何骁勇, 以及……马文才怎么被困在一个叫绝龙谷的山谷里。
  花夭听到白袍骑立功的事情头就痛,她庆幸白袍骑太能干,魏国没有抓到一个白袍骑的俘虏, 否则要从白袍骑那里打探出白袍骑几乎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别说穿小鞋了, 元鉴和元延明两个第一个砍了她祭旗。
  至于马文才出了事,她现在也几乎是无计可施。
  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便让那个溃兵领着她去找到了几个困龙谷回来的逃兵,其中有一个叫齐亮的,甚至自告奋勇愿意领她去那个地方。
  大约是觉得哪怕抓回来当俘虏,也被困死在那个地方好吧。
  可惜她现在是元延明手下的将领,还是核心外的那种,没有将令,她只能在城外扎营,根本没办法擅自离开,她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想办法找寻时机。
  就在花夭满心焦急时,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主帅元延明,却派人来寻她,让她秘密前往萧城的县衙。
  当她带着两个家将前往县衙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花将军,大行台吩咐了,只能花将军一人入内。”
  那侍卫是元鉴的亲兵,对元鉴极为忠心,说话也硬邦邦的。
  陈思和阿单都眼神一变,差点以为元延明和元鉴终于忍不住要对花夭下手了,当即要拉着花夭离开这里。
  “你们先回去。”
  花夭观察了下县衙四周的地形,自忖自己不是没有脱身之能,而且大战在即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将,安抚完两个亲兵后,就自己走了进去。
  这一进县衙,她便后悔了。
  原来她在县衙外看到人少且悠闲,可县衙里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到不可思议,怕是元鉴和元延明将自己王府里所有的精兵都设在这里了,端的是外紧内松。
  就算她有在百人之中从容脱身的自信,如此小的一个县衙里布置这么多精兵,她也没有能离开的可能。
  于是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头皮发麻地在众多精锐的警戒下走入大堂,可一进大堂,她就吓了一跳。
  “这……”
  花夭看着堂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青年,大惊失色。
  “你们竟然俘虏了梁国的主帅?!”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了不少情报,自然知道这次梁国派来镇守彭城的是皇子萧综。
  “他真是梁国的皇子?”
  “你可别看错了。”
  堂上,身着戎装、面部有伤的元鉴、与身着文官服侍的元延明齐齐疑惑的开口,用怀疑地目光看向他。
  那被刀压着的自然是萧综,只见他早已经没有身为王亲的从容气度,衣衫褴褛不说,头发也被人削去了大半,显然吃了很大的亏。
  但即使如此,那张脸却没有被破坏分毫,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接受过宫中的宫宴,甚至因为兰陵公主被萧正德袭击的事情见过几次萧综,当然认得出他就是萧综。
  萧综眯着眼,也认出了她是谁,木然道:“想不到再见花夭将军,竟是这种境地,实在是让人嗟叹。”
  他一口报出了花夭的姓名,其他人已经信了大半。
  而花夭很肯定地点头。
  “这是梁国的二皇子、豫章王萧综殿下,我在公主身边见过他。”
  于是,她看见之前一直苍白着脸的萧综终于松了口气,眼睛里终于有了之前的神采。
  “怎么,你们还想砍了我?我都说了,那日是白袍骑的参军冒充的我,我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这是花夭这两天第二次听到“白袍骑的参军”,还是从梁国将领那里,心里一惊。
  萧综有了一线生机,说话就又回复了之前的傲慢,用那双凉薄的眼睛瞟了元延明一眼,继续说:
  “如果你们不信我的身份,可以去信给北投魏国的几位齐国宗室,我的叔叔萧宝夤和几位王叔都在魏国,我曾和他们接触过,甚至给他们在梁国做了许多年的眼线。”
  不等元鉴表情难看,萧综又丢下一个惊天秘闻。
  “浮山堰崩溃,你们真以为是上天相护?要不是我和王叔设计,浮山堰早就合龙倒灌千里了。若不是借我的手安插进人入朝,那么蠢的计谋,梁帝会相信?”
  这秘闻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似是不敢相信这位从小生长在梁国的皇子,竟然对自己的百姓如此狠辣。
  后来的花夭更是云里雾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事情。
  听说这位“皇子”有可能是安插在梁国的高级内应,而且是他们接触不到的那种“高层”,还被花夭确定了身份,连元延明和元鉴都不敢再随意处置他了,后者让自己的侍卫拿下了他脖子上的刀。
  等元鉴命令侍卫将萧综带下去看管、并且秘密派人去寿阳找萧宝夤后,花夭也大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元鉴溃败后,一直在徐州收拢自己的军队,那时候元延明还没来,萧县也没被攻下,所以他的行踪很快就被彭城的梁军发现了。
  可奇怪的是,彭城的梁军没有派人清剿了他们,反倒用飞箭送了一封信进去,说是梁国的主帅在几日内必定秘密归国,只要在彭城到梁国的路径上把守着,必定能抓到梁国的皇子。
  元鉴原以为是诱兵之计,可他没收拢残兵时本就不堪一击,彭城驻扎着那么多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肯定是剿灭了,其中有些不对。
  所以他就豪赌了一把,把还剩下的精锐分成了三队,每队五百人,在必经之路上埋伏巡逻,果真抓到了清晨悄悄回国的萧综。
  只是那萧综被抓后,自称自己不是梁国的皇子,而是前朝齐国的东昏侯的遗腹子,被萧衍当成儿子养大,但是宫里和梁国上下都知道他不是梁帝亲生的儿子,是以一直排挤防备他,所以这种来彭城的危险战局也是派了他来。
  抓住他的头领自然不信,将他带回了刚打下的萧县,结果元鉴一见了他就说他们抓了个冒牌货,觉得自己又被梁人耍了,要砍了他。
  元延明听说元鉴抓了梁国此次的主帅,他现在是此次的主将,本以为立下了惊世之功,所以哪怕元鉴说他是冒牌货,也怕他是为了战败而杀人泄愤,连忙阻拦。
  后来他又想起刚刚抵达萧县的援军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肯定认识这位二皇子,于是匆忙将她召来指认。
  这一指认,情况更加错综复杂。
  元鉴一口咬定梁国狡猾异常,这个皇子说不定是假的,而元延明为了“立功”不肯就这么松口。
  最后两人商议了之后,决定派花夭带着先锋营在徐州四处打探一下。
  如果主帅失踪了,徐州和梁国各地一定有不对的地方,要么增援、要么四处派兵寻找主帅,绝不会按兵不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说明他们抓对了人。
  只要抓到了徐州主帅,那元鉴就算“将功折罪”了,至于萧综是不是萧衍的儿子,又该如何对待,那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等将萧综送入洛阳,自有朝中谋臣和皇帝知道如何利用他的身份。
  原本他们也不想让花夭这个刺头做这个事,只是萧综被俘如今在萧县的事情现在是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谁也不想彭城的人知道萧综在这里发了疯的进行反攻。
  何况花夭想要证明自己的指认是真的,就得拿出证据来。
  正好花夭想要带兵出城却师出无名,立刻欣然领命毫无怨言,倒让元延明和元鉴觉得传言说她是“刺头”名不副实。
  为了不被两位主将发现她有别的心思,她一开始倒是真的很认真。
  既然是“秘密打探”,当然不能大张旗鼓,花夭领了人趁夜出城,先是在彭城周围打探了一圈,发现彭城还和之前一样门户严密,根本看不出失去主帅的样子,也难怪元鉴会怀疑。
  而后她便开始正大光明地往更远的地方打探,又带上了那个马文才救出的逃兵,渐渐往绝龙谷方向而去。
  花夭领着的都是任城王一脉给她的自己人,和家兵家将没什么区别,只听花夭号令不认别的主帅,对于她反常的行为视若无睹。
  待到了那逃兵指到的地方,饶是花夭定力过人,也有些绝望了。
  名为“绝龙谷”,可想而知这条路是有蹊跷的。只是向导有问题,使者也有问题,给马文才的地图是造假的,将这处“困龙谷”改成了“升龙谷”,所以马文才没有从名字里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这地方看地形似乎是能直达定陶城外,但还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真到了谷中,就会发现好似只要穿过去的路,其实被一处断崖阻断,根本没有翻山过去的可能,也没有他路。
  谷中怪石嶙峋,只因为尽头是处极大的水潭,所以才叫“困龙”。
  而那唯一的入口,如今被各种大石和落木堵塞上了,这里怪石本就多,在山上搜集容易,可落下来却难移走,花夭只有一千人马,出来打探消息不过几百人,可要想把这些石头和木头移走,没有三五千壮汉花上三四天,绝不可能。
  只要这里动静大一点,定陶城的士卒必会发觉,既然敢坑来夺城的马文才,定陶现在肯定效忠与魏。
  花夭一个魏国的将军,调人来救梁国的人,除非是想叛国,否则疯了才这样打草惊蛇。
  她有心想要救人,又派了善于攀爬的士卒将四周的山脉探寻了一遍,最后只能更绝望的承认,根本找不到能把人救出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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