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锐卿这番话说得亲近,语气也颇为真诚,让苏母面上的笑意都柔软了几分,“好好好,以后一定不这样说,一定不这样说。”
    苏满娘抬头看了对面脊背挺直坐着的暗红锦袍男子一眼,复又垂下,继续做害羞状。
    因为已经出了孝的缘故,今年苏母的生辰宴上有不少荤食。
    只她因为着了凉,胃口不佳,故而只略动了几筷子,便有些精神不佳地坐在那里,与大家闲话。
    黎锐卿远远看着,回头对身后的墨砚低语了句什么,墨砚领命无息退下。除了苏润允和苏满娘多看了一眼,几乎无人注意。
    等到宴席将散,墨砚又捧着一个樟木盒子无声归来,黎锐卿将盒子接过,亲自起身,递到苏母面前:“这是我在京城时,偶然从太医院院正手中得到的方子,对于冬日里的着凉感冒最有奇效。此药既可以熬煮,又能制成丸药,即便人身体无恙,只服用一两粒,也可有保健预防之效。
    方才玉清观伯母气色不佳,想必身体应略有不适,这盒子的药方伯母自可留存,还有一瓷瓶之前制的丸药,稍后伯母用上一粒,待午间稍微小憩,晚上说不定还能一起去观花灯夜景,坊间龙狮。”
    苏母面上且惊且喜。
    惊的是,未想到黎锐卿能这般细心地发现她的异状,明明她已经很尽力地掩饰;喜的则是,黎锐卿一直以来说的亲近之语,当真并非客套,他是真的将她们放在心里。
    她接过樟木盒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感动道:“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玉清你有心了。”
    “不过小事,伯母身体康健才是大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几个不动声色歪头看向他们大姐,就见苏满娘正柔柔地看向苏母,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欣喜。
    虽然不知大姐姐这欣喜为何是瞧着母亲展露的,而不是他们未来的姐夫,但苏润允几个有志一同地认定,大姐姐定是在害羞无疑。
    现下大姐姐和未来姐夫之间,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想必之后的生活定会琴瑟和鸣,夫妻和谐。
    既如此,他们也就放心了。
    生辰宴散席后,在苏家人的刻意安排下,黎锐卿和苏满娘在暖阁中,有一段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
    黎锐卿侧头看着离开暖阁的丫鬟小厮,等人都走了,才缓步走到苏满娘身前,与她低声道:“出了正月后,两家便会开始正式走六礼。”
    苏满娘点头,轻声回应:“我知晓的,娘今日与我说过。”
    “今晚的花灯节,我还有公事在身,可能不会与你一起,可会生气?”
    苏满娘摇头:“无碍,公事要紧,我今晚已经和弟妹、母亲约好,你自去忙你自己的便是。”
    他们之间并未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情,所以对于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她早已反复思量过。
    黎锐卿在这一年半来,对待苏家的态度是在认真的当做一门正经亲戚在处,一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般,那她自然也会做到她之前答应过的。
    不越界,她可以。
    黎锐卿向下低头,微俯了俯身看向她的眼底,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泛着迷人的色泽,半晌低沉轻笑:“你很好。”
    直到如今,她的眼底都未有半分波动,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理智姑娘。
    苏满娘:“……您过誉了。”
    当晚,黎锐卿果真没有再来苏家。
    苏母午间用过黎锐卿带来的一丸药后,稍微小憩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是是心理作用,等她醒来果然觉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这药真是不错。这样的药方,哪怕在高门大户都是用来做传家宝的,玉清却这般大方直接给送了过来,这孩子真是。”苏母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为他心疼。
    苏满娘见苏母状态不错,也跟着心情疏朗,“既然送来了,就是希望您身体好的。您之后只要身体康健,就不算辜负它的价值。”
    当晚,一家人用过晚膳,就带着下人,出门乘坐马车逛花灯街。
    苏母看着身边披着红色斗篷的娇俏女儿,拉着她的手与她打趣:“也不知玉清他今晚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今年的元宵节你们便只能又错过了。”
    苏满娘就笑:“就是赶不回来才好,今年可是我在家中陪娘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没人打扰咱们母女俩才自在。”
    苏母被她那故意扁嘴的动作逗乐:“那也行,咱们娘儿俩今晚就玩个痛快。”
    说罢,又对身后的苏润兴和苏晏娘叮嘱:“你们俩今晚也不要乱跑,身边也一定要跟着人,小偷小摸都是小事,就怕失火、踩踏和遇到人贩子。”
    苏润兴和苏晏娘连忙点头,这些事去年元宵节时他们也被两位兄长和大姐叮嘱过,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但在之后听闻去年元宵节有孩童被人贩子掳走,事情一度闹得很大,两人才被吓出一身冷汗。
    本来两人都不是多调皮捣蛋的孩子,现在只会更加老实。
    “娘,你只管放心好了,今晚谁要是敢让我离开娘,我就张嘴咬他!”苏润兴发了狠的道。
    苏晏娘煞有介事附和:“没错,咬他!”
    苏润允和苏润臧便在一边笑:“去年可不见你们俩这么老实,可见人果真还是要吓一吓。”
    苏润兴和苏晏娘有些不高兴,两人怪叫了一声,就扑到两人身边一阵笑闹。
    苏满娘挽着苏母的胳膊,看着几个弟妹开心无忧的模样,目光温柔。
    苏府的宅子距离花灯街道的中心区域稍微有些距离,几人上了马车,就往夫子庙所在的那片花灯街而去。
    一路上众人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悬挂上了颜色款式各异的彩色灯笼。有的用兽角装饰,有的用翎毛点缀,还有的直接挂的丝绸花灯,制成各种荷花、牡丹等形状,异彩纷呈,可有千秋。
    苏晏娘趴在马车窗口,也顾不得马车外的寒冷,小鼻子冻得通红也不愿缩回来,一会儿发出一声惊叹的童言童语,让人听得很是欢乐。
    夫子庙附近的街道两侧,横着、竖着,悬挂的都是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小型的花灯、走马灯、琉璃灯,也有工匠们赶制出来的花灯轮、花灯柱和花灯树。百艺群工,竞呈奇技,满城的火树银花,繁华非常。
    苏家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美妙筝鼓弦乐声,在周遭不时响起的噼里啪啦鞭炮声背景下,怎一个喧嚣热闹了得。
    一下马车,苏晏娘连说话声都忍不住放大了数倍:“花灯!花灯!今年的花灯要比去年的漂亮!真的很漂亮!”
    苏满娘也禁不住惊叹:“去年的压轴花灯是一盏特别大的鳌山灯,也不知今年压轴的会是什么模样。”
    “听闻今年知州大人为了准备这次的灯会,特地从京城请来了几位匠师,想必应不会比去年那盏灯王差。”苏润臧说着他知晓的消息。
    几人看老陈头将马车停好,苏润允道:“今晚看车便让五福来吧,陈叔你跟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老陈头连连摆手推拒,拒绝了两次,见主人家诚心邀请,才笑眯了眼应下。
    一行人一进花灯街市,差点没被周围各色绚丽的花灯给晃花了眼,没过多一会儿,苏家人便人手一盏花灯。
    为了逗趣,苏晏娘还给苏满娘挑选了一枚与她面上面具相差无几的粉色狐狸面具,与她撒娇道:“大姐姐,咱俩是姐妹,咱们要戴一样的。”
    苏满娘看着小妹妹娇俏的模样,抿着唇儿连连笑着点头,自然无有不允。
    就像是她一开始与苏母说的那般,这可能是她在苏家过的最后一个花灯节了,她很珍惜现在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分时光。
    来到辛图城最大商行的花灯摊位前,几个一齐仰头,看着头顶上花灯下的字谜,逡巡挑选。
    苏润允远远看到他的未婚妻,转身与众人笑道:“那我便先暂离一下,母亲,你们玩得开心。”
    苏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大儿子,笑弯了眼:“去吧去吧,遇事稳重小心些,不要失礼。”
    “儿子知晓了。”
    说罢,他又与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脱离了苏家队伍。
    苏满娘远远看着不远处那位手提仕女簪花灯的秀雅女子,身姿纤细,眉眼柔和,看向大弟的目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羞涩。
    第32章 梁上
    “大姐姐, 我要那盏玉兔的花灯,我要那盏玉兔的。”这时苏晏娘拉着苏满娘的手开始撒娇。
    苏满娘收回视线,顺着苏晏娘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道:“那你等着,大姐姐去瞧瞧灯谜,争取为你讨得这花灯的折扣。”
    苏满娘猜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将苏晏娘看中的那盏花灯拿下。
    苏晏娘兴奋地欢呼了一声,将手中拎着的灯笼递给身后的丫鬟,接过苏满娘为她赢得的花灯就跑到苏润兴身边冲他大声炫耀。
    此时苏润允与他未婚妻已经离开, 不见了踪影,苏满娘弯了弯唇角, 刚准备对苏母说什么,就听到一声稚嫩清甜的喊声从身后响起:“苏姐姐。”
    好似在叫她,声音却又算不上熟悉。
    苏满娘迟疑地回身,就看到一位打扮精致的娇小女童正惊喜地向她小跑过来。
    她心中一动,很快从记忆中调取出与这位女童相似的身影,温和笑道:“婳婳。”
    童婳自从一年多前在舅舅家举办的赏荷宴上, 遇到了一位能够轻松攀爬上数米高树的大姐姐, 她便对女子的定义就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她常会趁着身边没人时, 偷跑着去练习爬树,为此劈断了很多次指甲都再所不惜。
    而且, 不仅她在学, 当时在场的她另外三名小表哥也在学。
    每次四人相聚时, 都会偷偷地交流自己这段时间的爬树心得。
    可惜, 三位表哥因为是男孩,即便调皮,家人也不怎么会阻止,只她一个人进展缓慢。到现在都一年多过去,她除了能够爬上家中那些棵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梅树,再挺拔些的,就毫无进展。
    她当时便想请苏满娘来家中交流一番。只她每次问她娘,她娘都说苏姐姐正在备嫁,无法邀请。
    事实上,自从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下亲事后,这辛图城中又有谁敢不给黎锐卿脸面?!
    去邀请黎将军的未婚妻给自家小孩教爬树,只要是不想结仇,就没有人会这样干。
    更何况在童婳的母亲沈雅看来,女孩子家家,小时候淘气一阵子也就罢了,这眼见着都已经六岁了,可千万不能再勾起她学爬树的兴致,还是将她与那位苏姑娘隔着些比较好。
    她想着孩子年纪还小,过一段时间可能也就忘了,却没想到童婳这丫头人确实是小,记性却不差。
    这都眼见着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曾经的一面之缘。刚看到前方苏姑娘的身影,连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童婳就甩开下人,噌噌噌往苏满娘那边跑了过去。
    “苏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等你成亲后,能邀请我过府玩吗?”
    童婳一直记得她娘说过的,她之所以不能邀请苏满娘过府,是因为苏满娘在备嫁,现在见她背后还是披散着的姑娘家发型,遂脱口问道。
    远远跟过来的沈雅有些尴尬,连脸色都有些不好。
    辛图城中,对于黎将军这位未婚妻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也对两人将婚期定在今年的缘由心知肚明,自家这傻闺女一开口就问一个已经十九岁多,快要满二十岁的姑娘家,到底什么时候成亲,这根本就不是交好,而是得罪人。
    她忙抬眼看向苏满娘,却见她面上笑意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微微躬起身子,对童婳道:“大概还有半年吧,等姨姨这边稳定后,就邀请你过府玩可好?”
    童婳果真眉宇舒展,听苏满娘将她的称呼由姐姐转为了姨姨,也没有很在意。只是肃着一张小脸,小大人一般认真叮嘱:“那苏姨你可别忘了。”
    “不会不会。”
    两人交谈告一段落,沈雅才走上前道:“小女言行无状,若有得罪,苏姑娘不要介意。”
    沈雅的父亲,便是之前在城外庄子上办赏荷宴的沈知州,夫家为正五品奉车都尉,比黎锐卿官阶要低。
    即便现在苏满娘还未正式过门,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苏满娘笑着摇头:“夫人无需多礼,婳婳天真烂漫,我不会多想。”
    沈雅细观她表情,发现她说的并不是违心之语,才松出一口气:“苏姑娘不介意就好。她之前就一直在家中吵着要请你到家中玩,我说你在家备嫁呢,不好出门,等你嫁了人才能和她见面。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这小丫头却记了一整年。”
    说到这事,苏满娘也有些尴尬,只是面上不显,尽量落落大方:“让夫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婳婳竟能与姑娘结识,也是缘分。”说着,沈雅就迅速将这个话题带过,转而与她推荐起今日花灯街市的几处值得一观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