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娘目光微闪:竟然是黎将军,和那位解签时排在她们身前的老夫人?!
    莫非那位神色苦闷的老夫人,就是黎将军传闻中的那位寡母?
    她心中刚这般悠闲猜测,那边的黎锐卿就似有所感,锐利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看来。
    苏满娘手上一抖,连忙将帘子放下,素手轻拍胸口:好锐利的眼神。
    吓、吓个死人。
    *
    从去大佛寺归来后,苏母的精神就好了许多。
    之后的一个月,她除了吩咐厨房,为正在备考的两个儿子补身子,准备应考之物,就是打扮苏满娘。
    上次去大佛寺时苏母就发现,几年的守孝生活,让女儿的合身衣物都过于素净浅淡。
    所以回家后,苏母便带着苏满娘去布庄订做了一身轻软夏裙,又买了些布料回家,每日闲时就和陈婆子一起,为苏满娘制作衣衫。
    当时间滑至五月,春日的气息已经消退,今年的夏日似乎到来得格外早一些。
    过于炎热的温度,让苏家的两个小的因为夜间贪凉踢了被子,有些咳嗽受凉。
    苏母与苏满娘急忙将两个小的和两位考生隔离开,让苏父带着两人到书房外的石桌阴凉处食用。生怕临到考前,让两人身体出了变故。
    就这样将养了五六日,家中两个小的好容易养好咳疾,胃口却又不大好。
    这日苏母正带着苏晏娘打络子,突然对苏满娘道:“满娘你稍后去布庄,将娘前一阵在那里给你定制的夏裙取回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满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拜佛回来后,在陈氏布庄定制的夏衫也确实该取了。
    她用帕子给苏晏娘擦擦汗,颔首道:“也好,我也许久未出门了。这次还能顺便去书斋去淘换两本书,去药铺给大弟和二弟买些考场上便于携带的解暑丸子和止泻丸子。”
    “对,再给两个小家伙捎些开胃山楂糕,省得他们整天吃饭时哼哼唧唧的,看得我头疼。”苏母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既是要出去,便将帷帽戴好,千万别晒黑了。还有,让六巧跟紧你,出门在外小心些。”
    苏满娘不厌其烦点头,不忘安抚苏母:“娘,是我您还不放心的嘛。”
    苏母就点着她的鼻尖:“就是因为是你,我才要好好看看紧,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要是受到一丁点儿的损伤,那我可要心疼坏了。”
    苏满娘就依着苏母笑,在苏母的再次催促下,略作收拾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她注意到苏母开始吩咐小丫鬟整理庭院。
    六巧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苏满娘点头低语:“我知道。”
    这般情景,怕是又要有媒婆来了,她娘打发她出去,该是怕她多想。
    “也不知一会儿回来,娘的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再次变得糟糕。
    离家后,苏满娘先去了书斋,在那里淘换了两本好书。将书册包好,让六巧拿着,两人转路去陈氏布庄取衣服。
    陈氏布庄的衣衫定制精致秀美,风格独特,在辛图城中很是有名。
    据传陈氏布庄的掌柜,曾经拜师于皇宫针线房的管事,因此她的手艺在城中很受大户人家的追捧。
    苏家银钱不算太充裕,彼时苏母也想一狠心请陈掌柜出手制衣,让苏满娘给劝住了,最后她们挑选了一位陈掌柜的小徒弟做制衣裁缝。
    来取衣衫时,苏满娘报的希望不是很高,但等到将衣衫真正拿到手,却是满满的惊喜。
    为了给一向性格沉稳的女儿身上添上几抹鲜活,苏母当时挑选的布料为清新的小朱红,款式更是时下流行的宽腰广袖流蝶裙。
    鲜艳的朱红色长裙打底,外罩一层轻薄月白薄纱,走动间,薄纱上点绣的栩栩如生蝶鸟,更是仿若要振翅飞舞一般,自从去年在京都有人穿出来后,很快便流行到了与京城地理位置较近的辛图。
    苏满娘将衣衫往自己雪白的腕子上一搭,又半提到身前比量,眼底滑过一抹惊艳。
    她肌肤雪白,之前很少穿这般鲜艳的朱红,现在看来,竟是难得的适合。
    即便是像她这般温婉的气质,在披上这衣衫后,也显露出难得的莹润艳色。
    六巧激动地围在苏满娘身边团团转,低声道:“小姐,这件广袖流蝶裙真是太适合你了吧,好看!咱以后还是多穿一些这种鲜艳的衣服。”
    房内的其他女客也有人凑过来,在旁边端详:“这衣服确实不错,鲜亮,刚好适合小姑娘们穿。”
    “只是有些挑皮肤,得白些才穿着才好看。”
    “对了,陈小娘子,这衣服是哪位裁缝的手艺?”
    女客们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儿,苏满娘也与几位夫人略回应几句。
    等看着店员将衣服为她们叠好收进包袱,她转头看着身边还在不停赞美的六巧,轻笑:“不过是突然一穿有些新鲜罢了,等以后穿多了,你就该看腻了。”
    “怎么会?!小姐你是对自己的相貌有什么误解?!”
    旁边为她整理衣服的陈小娘子也热情笑道:“这位姑娘穿起淡来气质温婉,着起艳来也能完全压得住,正是我们裁缝喜欢的类型。姑娘如果穿得舒服,以后一定要常来。”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陈小娘子你可真会说话,若是穿得好,我们以后保管常来。”
    陈小娘子就摆手:“哪是会说话,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苏满娘与六巧就低头笑。
    付完尾款,与陈小娘子道别,两人一起相携前往苏家常去的百草堂药铺走去。
    百草堂药铺距离陈氏布庄并不远。
    两人顶着大太阳,在大道上稍微走了一段距离就有些受不了。
    “今日这天气也太热了吧,小姐,你要不要先将帷帽摘了?”六巧询问。
    苏满娘拧眉,摇头道:“从前面转头走小巷吧,小巷子里会更凉快些。”至于摘掉帷帽,这般大太阳,万一晒黑了,回去苏母还不知会不会让她再出门。
    六巧眼神一亮,响亮应声,之后又羡慕地感慨:“真羡慕小姐你带着帷帽,也没出多少汗,我这边都快湿透了。”
    苏满娘看着额前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拧眉:“那咱们就快些,走小巷也算抄近路了。”
    第6章 相救
    两人熟门熟路绕进小巷,走在这条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幽凉小巷间,倒也并不无聊。
    六巧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活泼姑娘,是苏家家境刚好些时,苏母从外面买回来的逃难娃。
    六巧刚到苏家时,眼神怯生生的,身材干瘦,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曾经干瘦的小丫头不仅长出肉来,性格也是非一般的开朗。
    在六巧心中,第一厉害的是苏满娘,第二才是苏母。
    而且这第一的位置相当牢固,谁也不容反驳。
    “小姐,你那裙子时真的特别好看。你是没有看到,刚才都有几位夫人把眼睛都看直了,咱们走了之后,还有人马上去问那朱红色的料子。让我说,那衣服好看,主要是小姐皮肤好、长得漂亮,如果换成那些皮肤粗糙、暗黄的夫人小姐,那估计就只能在家随便穿穿。”
    她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将苏满娘逗得不行:“你这丫头又在胡说,能进陈氏布庄的又有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人家自小精心养护的,怎么可能会粗糙暗黄,以后这话可别在外面乱说,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不知道会怎样想我。”
    六巧连忙点头,她虽说性格跳脱了些,但却知错能改,坚决不愿拖小姐一点后腿。
    “小姐说得对,我一定记在心里。”
    苏满娘透过眼前的帷帽,看着六巧一副郑重默念的模样,有些无奈:“你这傻丫头,这种事记得认真,我教你认两个字却怎么总也记不住呢。”
    六巧耷拉下脸,小声嘟囔道:“那个实在不行,太难!实在太难了!还是小姐你给我取的名字好,笔划少得很,我只练习了小半个月就记住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到底就还是偷懒、不愿意用心。”
    苏满娘的声音温温凉凉的,在这炙热的初夏,不自觉便能让人去掉几分燥意。
    尤其是现在她用帷帽将脸遮住,让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声音上,这效果就格外明显。
    六巧便是如此,她享受地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出声央求:“好小姐,您再多说两句试试,我感觉我的心都开始凉爽了。”
    苏满娘被她逗得又没忍住笑。
    谈笑间,两人穿过一处拐角,踏入另外一条狭窄小巷,不期然地,苏满娘鼻尖飘过一股血液所特有的腥味。
    她抬头张望:“六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六巧动了动鼻尖:“没有啊。不过小姐你鼻子这样灵,应该不可能闻错,那可能是哪户人家杀鸡、泼出来的血水?”
    苏满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番,未果,也就暂时认可了这个答案。
    只是随着两人的行进,苏满娘纤眉越皱越紧,直至最后经过一处柴火垛,她彻底停下脚步。
    “小姐,怎么了?”
    苏满娘拧着眉没有说话,她细细打量着眼前靠着墙边堆砌的柴火垛子,拾起一根树枝,往味道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戳了戳。
    再取出时,树枝的另一端上已经沾染上了丝丝暗红的血迹。
    六巧探头来看,想要惊呼,被苏满娘急忙捂住。
    此时时间已是半上午,这处小巷虽说偏僻狭窄,经过的人也少,但仍能隐约听到人声,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苏满娘想了想,让六巧帮她挡着些身后,迅速将柴火垛挥散,哗啦啦一声,一位暗红劲衣、云锦暗纹的艳丽男子便从其中显露出身形。
    他的面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就连衣袍上都落着一层细碎的草木渣屑,但即便如此狼狈,都无损他那让人惊艳的昳丽容颜。
    那熟悉的、让人见之便难以忘记的眉眼,分明就是之前在大佛寺看到的那位黎将军。
    苏满娘的手指微抖,感觉自己好像掺和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许是察觉动静,一直双眸紧闭的黎锐卿豁然睁眼。
    他的瞳孔暗沉幽深,似有波涛汹涌。甫一对上他视线,苏满娘就好似被巨兽盯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撕扯分裂、吞吃入腹。
    黎锐卿虽然眼前因大量失血而持续发黑,但身体本能的危机意识还在。在还未看清来人前,身体已经反射性的捏起旁边的匕首,想要上前挥出。
    苏满娘低呼一声,迅速后退,拉着六巧抬脚就跑。
    一直跑到巷口,却没听到身后声响,两人抽空回头,就见刚才还一副要起身杀人的黎锐卿,已经狼狈地晕倒在凌乱的柴火堆中。
    六巧受惊地捂住胸口,询问:“小、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巷之外不远,还有嬉闹谈天的人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过来,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他们转身就走,万一之后黎将军被人救了,记她们的仇该怎么办?!
    再或者,如果他就此遭遇上什么不测,她们又该如何?!
    一时,两人僵立在原地,陷入两难。
    她们二人经历的事情还少,少到还不能承受另一个生命因为她们而逝去的重量。毕竟如果没有她们,黎锐卿人还藏得好好的。
    苏满娘心中也烦乱,各种纷杂的念头充斥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