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栩回到木樨堂,耿子鱼和张闻明正在等着他。
    他刚出宫,便让人提前回来,召耿子鱼和张闻明到木樨堂。
    “今日父皇让翰林院的人来讲书,讲的是韩非的《十过》。往常父皇听人讲书时,都是精神奕奕,还不时点头赞许。”
    “可今日父皇却半闭双目,呈假寐状,初时我等都以为他是神情劳顿,可当内侍取了薄毯想为父皇盖上时,却见父皇手中正在把玩一枚寿山桃花冻。”
    耿子鱼和张闻明心中了然,既然内侍们也要走近过去,才能看到靖文帝正在把玩着寿山桃花冻,坐在下首的皇子们更是看不到的。
    睿亲王之所以知晓,想来是那内侍后来告知的。
    “殿下是指......”耿子鱼不由得问道。
    颜栩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方镇纸上,与常见的镇纸不同,这是用原石磨平底部制石的,天然无雕饰。而用的则是一枚鹅卵大小的五彩芙蓉石。
    他拿起这方镇纸,幽幽地说道:“当年我从福建回来时,带回很多寿山石,我挑了一枚田黄冻、一枚桃花冻,还有这枚五彩芙蓉献给了父皇。父皇让人将田黄冻刻了一枚闲章,又将桃花冻和五彩芙蓉制成镇纸。之后我再没见过那枚桃花冻,这枚五彩芙蓉赐给了我。”
    耿子鱼和张闻名面面相觑。
    耿子鱼默默道:“一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二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三曰行僻自用,无礼诸候,则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则穷身之事也。五曰贪愎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六曰耽于女乐,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七曰离内远游而忽于谏士,则危身之道也。八曰过而不听于忠臣,而独行其意,则灭高名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诸候,则削国之患也。十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
    他吟诵得很慢,一字一句,似是在审视自家东翁犯了其中哪一过。
    张闻明嘴角翕翕,似是想说什么,但看一眼面沉似水的颜栩,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十过,虽是讲的为人君为人臣最忌讳的过失,可谁又能不说这也同样是衡量储君人选的标准呢。
    这是双刃剑。
    靖文帝把玩着睿亲王所献的石头,听着翰林讲解十过,既可理解为他认为睿亲王祸关十过之中,也可同样理解为他正在用十过来衡量睿亲王的品行。
    能让君王以韩非之言而做衡量的皇子,一为储,一为佞。
    耿子鱼目光深沉地看向颜栩,殿下幼承庭训,又聪慧过人,自己能够想到的,殿下应是立刻想到了,这才会出宫便让他们过来。
    “殿下,皇后娘娘那里......”
    “母后无恙!”颜栩飞快地打断了耿子鱼的话,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突兀,转而道,“永华宫很平静。”
    耿子鱼和张闻名对视一眼,隐隐地松了口气。
    耿子鱼又道:“殿下可曾想过,圣上此次特宣十七殿下与您同去,听翰林院讲书不比秋围狩猎,十七殿下学会了骑马,自是能跟着在秋围时玩上一玩。但他毕竟尚是蒙童,若是讲的是其他书倒也罢了,偏偏讲的是韩非。十七殿下虽然聪颖,又怎能听懂翰林院讲解为君之道?”
    见颜栩如古潭般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明亮,耿子鱼信心大增,他微笑道:“虽是圣意未明,但学生却觉这对殿下而言,或许是柳暗花明之举。”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颜栩眼中的光亮敛去,目光微沉,竟有几分苍凉之感,这和他那昳丽的容颜很不搭调。
    殿下也是心有不甘吧。
    耿子鱼想要再说几句,忽又想起在侯府管理庶务的冒世子,冒世子只有三十几岁吧,却以侍亲之名被困在京城,想要一展抱负怕是不能了。
    想到这里,耿子鱼什么都没有说。
    颜栩显然也不想再和他们说什么,他端起茶,两人告辞离去。
    小顺子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声问道:“王爷,您没用午膳,这会儿已是申末了,奴婢让人传膳吧?”
    颜栩倒剪双手立在那里,看着墙上的一幅山水,默立良久,才看到小顺子还站在一旁,便问:“王妃找杜康做什么?”
    小顺子一头雾水,是啊,王妃找杜康会有什么事?谈论女红针织,杜康也不会啊;询问十七爷的事,那要找浮苏。
    他连忙道:“奴婢这就去打听......先给您传膳吧?”
    颜栩嗯了一声,转身走进黑漆屏风后面。
    木樨堂的几间正房都是用屏风隔开的,房子建得古怪,却是经高人指点建造的,皇后娘娘听缮营司的太监说建了这样一间古怪的房子,就让钦天监的人来看过,得知这竟是于宝贝儿子最有利的,这才做罢。
    好在自从睿亲王开府之后,虽是小祸不断,却也没有什么大灾大难,说起来或许真和这里的风水有关。
    小顺子兴冲冲走出去,就见几个小内侍正在院子里交头接耳,见他来了连忙闭嘴。
    小顺子眼里一向不揉沙子,最见不得底下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于是他低声喝道:“偷偷摸摸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内侍们见他面色不虞,忙道:“小的们不是在说您呢,是说三夫人。”
    “三夫人?”
    “三夫人身边的丫鬟这两天就在垂花门那里蹭歪,守门的没给她好脸色,可今天珏音雅居的喜儿姑娘过来吩咐了,说若是三夫人来了就不要拦着。”
    小顺子吓了一跳,自从王爷大婚以后,基本上都是宿在王妃屋里,可昨天王爷却宿在木樨堂,傻子也知道王爷和王妃是闹别扭了。
    他想起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王妃这是要干什么?
    “那三夫人的丫鬟又来过吗?”他问道。
    小内侍们互看一眼,压低声音:“三夫人的丫鬟来了,三夫人自己也来了,把门的小子虽然得了王妃的吩咐,可还是没敢放她进来,王妃虽然吩咐了,可这中路是王爷说了算啊,王爷没有示下,谁敢啊。刚才打发人过来,想来问问顺公公您老人家的意思,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和您请示,就让您老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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