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如果不是出于对火车上何欣怡悄悄给自己盖上风衣产生的那一念感激,谢昌云今天绝不会顺从何欣怡跟她来到何家,而且由于火车上极为暧昧的那一幕,谢昌云现在也有些羞于见到何雅君,再加上与何其轩夫妇话不投机,所以就想赶紧一走了之。
    一见谢昌云马上要走,一直在看热闹的何欣怡立刻急了,还没等父母开口便跟着起来拦住了谢昌云道:“谢昌云,你这是干什么?我爸妈是真心留你,再说雅君也马上就要回来了,要是知道你来了不见她就走,她一定会伤心的,没准马上就会到东吴找你去。”
    何欣怡最后这句话戳中了谢昌云的要害,要是让何雅君找到了学校去,这个事情说不定就要闹大了,而且何雅君看样子就是一个极任性的娇小姐,这种事她十有八九干得出来。
    见到谢昌云面露犹豫,何欣怡便趁机挽住了谢昌云的胳膊又道:“小弟,你知道我刚才对我妈说了什么吗?我说了当初在火车上你自我取名叫‘喂喂’的事,还说等会要告诉雅君‘喂喂’来了,看她能不能想得起来是谁?你要是一走,我安排好的的节目可就看不成了。”
    张湘茵也跟着道:“是啊!昌云你就是要走,也得等到雅君回来见过她以后再说。其轩,你不是还有电话要打吗?我也要到厨房看一下,这里就让欣怡先陪着昌云说说话,”
    听夫人一说,何其轩便会意的赶紧站起来道:“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昌云你在这坐坐,等会我们再过来说话。”
    夫妇俩出了客厅以后,张湘茵就皱起眉头道:“欣怡没说错,这孩子的脾气还真有些犟。”
    何其轩道:“我们误会了别人,这些小事就别介意了。不过犟一些总要比唯唯诺诺的要让人放心,说明他心里对我们并无所求。我看这孩子不错,尤其是那份镇定自若的气态让人一接触就印象深刻,是个将来可成大事的坯子。”
    张湘茵转而笑道:“其轩,这话你说晚了,刚才把人都得罪了,要不是欣怡拦着,他现在只怕走都走了。说实话,在这么大年龄的孩子里,我还没有见过像昌云这样出色的。王如中和黄暨祥之所以肯为他这么下力气,恐怕更多的也是看在这一点上。”
    何其轩立刻恭维道:“夫人所见极是。爱才惜才,我们何家也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
    客厅里,谢昌云刚把何欣怡递过来的一块奶油蛋糕塞进嘴里,就听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何欣怡诡笑道:“是雅君回来了,你在这等着,我先去逗她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出去。
    不知怎么,谢昌云此时竟有些紧张了起来。那天在火车上睡觉时,自己的手无意中放在了何雅君胸前那么长时间,不知何雅君当时是否察觉到了?一想到此,谢昌云的手上仿佛又出现了那股酥软的感觉。
    谢昌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客厅外一声惊呼:“是昌云哥来了?”
    随着物体落地的声音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客厅的门一下就被撞开了,只见何雅君飞一般的闯了进来,略一定神便冲上前拉住了谢昌云的一只胳膊蹦蹦跳跳的喊道:“没错,是昌云哥!是昌云哥来了!”
    谢昌云被何雅君拉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正尴尬之际却见何欣怡笑着走进了客厅道:“也不知是谁说的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谢昌云了,就是遇到了也要用牙咬死他!”
    何雅君一听姐姐在调侃她,立刻就放过谢昌云朝着何欣怡扑了过去,俩人即刻在沙发上扭做了一团。谢昌云也趁机会赶紧坐回了座位上,心里暗自庆幸何雅君没有履行见面咬人的誓言。
    与姐姐闹了没一会儿,何雅君的目标又转回了谢昌云,就见她从旁边的沙发上几下便蹦到了谢昌云这边,满不在乎的一下就和谢昌云挤在了一个单人沙发上,然后看着谢昌云道:“昌云哥,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追究你在南京为什么不去找我了。可是你怎么穿起了学生服?这可比你原来那身衣服好看多了!另外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家的?见到过我爸爸妈妈没有?”
    一阵熟悉的幽香飘来令谢昌云有些眩晕,面对一连串的提问竟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是好了。
    还是何欣怡善解人意,想到谢昌云今天已经回答了不少问题了,便一边理着被弄乱了的衣服头发,一边把谢昌云到家里来的来龙去脉说给了何雅君听。
    当听到谢昌云竟然上了大学之后,刚安静了一会儿的何雅君又叫了起来道:“昌云哥,我还要再过两年才能上大学,你凭什么现在就上了?那我不是总赶不上你了?”
    谢昌云自何雅君进来终于第一次开了口道:“这也不一定,说不好哪一天我突然就不上学了,那你不就有机会赶上来了吗?”
    “这可不行!昌云哥你最好是留两级,和我一起读到大学毕业。”何雅君眼睛一转,便为谢昌云做出了一个最令她满意的选择。
    “可是王伯父只给我出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剩下两年我怎么办?”谢昌云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了,便又开始逗弄起何雅君。
    “这好办,到时候我姐已经拿薪水了,绪哥也说不定都当了团长,这个钱就让他们出。”何雅君又想出了一个拉人下水的主意。
    何雅君一提,谢昌云这才想起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问陈绪的情况,于是就侧过头问道:“欣怡姐,陈绪没有来上海吗?”
    对谢昌云怎样称呼陈绪,何欣怡已经不在乎了,听谢昌云问起便答道:“他十天以前就回江西去了,说是队伍要开往南丰一带。天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他,小弟你说这个内战要多长时间才能打完?”
    谢昌云道:“即便是一时打赢了红军,还有那些盘踞四方的地方势力。我看,不到民族危亡的关头,这个内战就会无休止的打下去。但是话又说回来,红军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欣怡姐,不是我说不吉利的话,这次陈绪他们的结果可不会乐观呀!”
    何欣怡道:“乐不乐观我才懒得理呢!反正陈绪只要是还穿着那身黄皮,就别想跟我谈婚论嫁。”
    陈绪是大学上了一年后又去投考中央军校的,长相也还算英俊,虽然谢昌云还不了解他与何欣怡二人的是如何相识的,但如果抛开陈绪正在打红军这点,谢昌云认为何欣怡和他还是挺般配的一对,因此便开解道:“欣怡姐,你离大学毕业还有两年时间,这其中还不定有什么变化呢!说不定到那个时候陈绪就要去打日本鬼子了。”
    何欣怡道:“要真是那样我倒是可以成全他。”
    一旁的何雅君见谢昌云两人谈起来没完便不干了,不由喊道:“喂喂!你们停一下好不好!”
    何雅君刚喊完,就见姐姐和谢昌云都同时带着坏笑看向了自己,她猛悟到自己刚才竟然失口了,于是把头一下就埋在了谢昌云的臂膀上,任凭谢昌云和何欣怡怎么哄也不肯抬起来。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的张湘茵这时不失时机的出现了,见到客厅里的情景后不由一笑,然后道:“看你们光顾说话了,昌云连点心都没怎么吃。雅君,咱们要不要留昌云在家吃饭?”
    何雅君不得已抬起了红扑扑的脸蛋喊道:“不留、不留!谁让他净笑话我。”
    众人都一愣,却听何雅君又道:“昌云哥,我们家做的西湖醋鱼可好吃了,等会你可要多吃点。”
    前后自相矛盾的话,让边上几人和站在门边等候夫人吩咐的刘妈都笑了起来。
    张湘茵转而对谢昌云道:“昌云,厨房的西湖醋鱼还真做的差不多了。既然雅君也要留你,你们就洗一洗准备吃饭,有话等会儿还可以边吃边说。”
    到了这时谢昌云如再推托就显得太不近情理了,于是便一手扶住何雅君站起来道:“谢谢伯母,我遵命就是。”
    一听谢昌云又叫了“伯母”,张湘茵和何欣怡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何雅君却毫不知其中的变故,而是一拉谢昌云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道:“昌云哥,我带你洗脸去,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要再给我讲两个你自己遇到的故事。”
    晚饭刚开始时,谢昌云与何家一家还不是很融入,但随着何雅君一个劲的往谢昌云碗里夹菜和不断的问这问那,气氛也很快变得顺畅自然了。
    见谢昌云不管什么菜吃的都很香,张湘茵不由问道:“昌云,在学校里是不是吃的不好,还是钱不够用?”
    谢昌云道:“王伯父给的钱足够了,但我一想到父母姐弟在家里粗茶淡饭,我就不敢奢嗜自己。就是王伯父的这些钱,将来我也一定要如数奉还的。”
    一席话说得何其轩一家四口无不动容,何欣怡姐妹俩连眼圈都红了。
    张湘茵随即道:“昌云,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苛刻自己怎么能行?以后有时间就到家里来吃饭,再不然就让欣怡经常给你带些吃的去。”
    何雅君也跟着道:“就是,昌云哥,你以后就每天跟我姐一起回家来。”
    谢昌云道:“对我来说,现在衣食不愁,还有图书馆那么多的书看就足够满足了。不过就像今天这样偶尔有机会解个馋我也不反对,只是不能作为常例,因为我现在就必须做好以后面临各种艰苦环境的准备。”
    听了谢昌云所言,又见谢他虽然对好菜来者不拒,但吃相却很有规矩,剔下来骨刺都整齐的摆放在了小碟子里,动筷子夹菜时也只触动靠着自己的这一边,还时而动作熟练的用餐巾擦一下嘴角,何其轩心里顿生奇异,于是便接着谢昌云的话问道:“昌云,如果有一天你金钱和权势都有了,你还会这么苛简自己吗?”
    谢昌云回道:“如果把金钱地位作为追求的目标,那我也许会有所放纵。但我决心把振兴中华、建设一个强大和民主统一的中国作为己任,所以我在任何时候都绝不会懈怠自己。”
    “好!胸怀远志、行有所律,必可成大器!”何其轩鼓掌以庆。
    而何雅君却撅着嘴道:“昌云哥,要按你说的,等你有钱了以后请我吃饭,不是也要跟着你吃粗茶淡饭?”
    “是呀!小弟,那样你就可太省钱了。”何欣怡也跟着凑过来。
    谢昌云笑道:“那倒不必,我是对己不对人。如果有买只鸡的钱,你们就只管吃肉喝汤,我啃鸡头鸡爪子。”
    何雅君道:“这还差不多!到时候我就要十只鸡,二十个鸡爪子管你吃够。”
    张湘茵一旁喜笑颜开的道:“这丫头,人家昌云不过是打个比方你就当真了。十只鸡你吃的完吗?”
    除了极近的亲戚来以外,何家两个小姐一般不陪外人吃饭,但这顿饭和谢昌云凑到了一起却吃得格外热闹,也无形中拉近了谢昌云与何家的距离。
    因此,到谢昌云要离开的时候,何其轩夫妇和何欣怡姐妹都感到了有些不舍,以至谢昌云坐进了轿车之后还在不停地应付张湘茵和何欣怡、何雅君没完没了的叮嘱,直到谢昌云答应了星期天再来之后,几人才让开了身目送轿车缓缓驶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