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新说你又拿我的烟了,温故知唔了一声,嘴中赃物光明正大,没点,细细长长,温尔新说他都是在糟蹋,因为温故知从来不把它们点起来,也从来不困得紧,他要是好人,哪怕是含着,也应当小心点拿干燥的唇含一点首段,温尔新作为傻瓜弟弟的姐姐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忽略他的行为。
    但温故知偏说这样就会掉,于是他就拿舌尖压住,唇是不闭紧的。
    这点温尔新就和他不一样,她喜欢没事烧着玩,温故知就说:“你这样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她没有反驳,一个含废了,另一个烧光了,一点残渣都不留,也不知道这两种归西的方式对于瘦长苗条的烟来说是哪种比较好容易接受些。
    “你在写什么?”温尔新问,她在温故知身后躺着,面前放着一盘有核的圆果,她在打结,温尔新如果不去跳舞,她就各处躺着,坐着,背是软的,发现不了这人是跳过舞的。
    温故知到很大方地说我在写情书。
    “给你的奉先生吗?”
    “不然给谁?”温故知一口将烟嘴咬扁了,他在思索该怎么写,并没有注意温尔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她打心底里不相信奉先生,也不相信温故知。
    “你看我用的纸。”
    温故知转身,蝉翼似的月光色的纸在温尔新鼻头瘙痒,温尔新一边嘴里给果子打结,一边瞧了一眼:“狐狸纸。你哪拿的。”
    “我去找狐狸去了。”
    有一种狐狸纸在晾晒的时候只挑选满月,白白冷冷的玉盘给这些狐狸纸刷上特殊的颜色,叫月光色,在晚上,你去瞧它,发现它与天上的月亮同光,尤其是没月亮的时候,它散发着波粼粼,冷清的光,以至于在某处记载某一外乡人不识月光狐狸纸,却见其光彩大盛,遂拿了来做照路的灯。
    月光狐狸纸是狐狸们偶然做出来的,后来有心去做,却不知无巧不成书,产量很少,做出来的月光狐狸纸它们要上印,有的偷懒就印了自己的爪子,但多数情况下狐狸们是很讲究的。
    除了月光狐狸纸,还有因为浸到酒里,变成酒色狐狸纸的,那就产得更少了。
    温故知想要月光狐狸纸,觉也不睡,拆了自己家的灯去寻,他不知道狐狸是在哪,但他去书铺有意寻的那些书中却有提到那么一两句。
    他等在夜却桥,等来八点的夜车,它当啷当啷,窗上挂着碎玉片子,温故知由它的车顶而入,将灯笼挂在窗上,车里还有别的人,飘着酒香,开起来的时候像是慢吞吞的老爷车,车里的人都稳稳当当的,小声细雨,怕惊着在车里筑巢的雀,雀偶然飞出窗外,跟着快速消失的景物,除此之外还有空气里饱满芬芳的花香。
    就算没喝酒,就快要醉了,有人问温故知你要喝一杯咯?
    温故知接下递过来的小酒杯,喝掉了,他心里舒服得眯起眼,砸了咂嘴,然后又喝了两杯,就都停了。严格遵循酒之三律的第一律——酒乃梦幻之国,不可沉迷不醒。
    再舍不得,也要清醒。
    ——你要坐车去哪?
    ——我要去找狐狸。
    ——那祝你今晚能找到。
    那个人下车了,继续当啷当啷的。
    夜车一直开,沿着轨道开到最后一条路,浅水中的车站,它竖着一根电灯,黄盈盈的,灯里是萤火虫,第二天才飞走,然后换来新的。
    温故知一个人,踩着水,提着灯笼慢慢地往岸边走,起了雾,又下下来一阵雨,雨雾来得突然,他防备不及,被浇了满身水,再回头看,黄盈盈的光消散了一部分在雨雾中,界线擦去,它的光就随着湿气漏到了外面。
    他蹲在树下等雨停,下了有一会,渐渐小了,直至散去,在这时的不远处传来一阵狐狸的哼歌声,摇摇晃晃的一个小影子,也同样拽着一个小小的灯笼,温故知眯起眼,想这狐狸有这么高?再看到走近的,才清楚它将灯笼顶在了自己头顶上,一摇一晃的,还穿着眼熟的小裙子。
    喜欢唱歌的,不是草花狐狸还能是谁呢。
    草花狐狸见到温故知先是浑身炸起了毛,尾巴炸成鸡毛掸子直指月亮。
    “锤死你个崽崽!”
    温故知说:“你尾巴不放下来屁股都露出来了。”
    草花狐狸赶紧捂住屁股,但温故知是骗它的。
    “诶,我等你等了好久了,赶紧带我到你家去。”温故知跺跺脚,一步一步跟着草花狐狸,草花狐狸在路上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果不是为了月光狐狸纸——我一定会把它打一顿。
    月光狐狸纸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但这个不容易显然是因为有草花狐狸这样难缠的小作狐。
    如果不是为了月光狐狸纸……
    温故知在被这只有仇的小作狐瞎使唤的情况下,屡次开导自己。
    后来梅花狐狸回来了,阻止了草花狐狸的不良行为,并向温故知致歉,为了这样没礼貌的事,月光狐狸纸还多送了,上面的印一看就是草花狐狸这样不讲究的留下来。
    回来时他跟狐狸交换了灯笼,他拎在手上,就像小玩意,温故知坐在车里,此时深夜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酒香,也没有花香,雀在巢中已睡着,实在是安静的归家路。
    温故知写完情书,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送给奉先生,他实在等不及,揣着折成狐狸的情书,团圆巷到寄巷要穿过明月照我渠的中游,最后在下游找到。
    奉先生早在楼上听到温故知的声音,这时想起这个孩子来就回忆到他在花拢里跟自己说话,奉先生之前问保姆你觉得温故知是怎么样的人?
    保姆以为温故知哪里惹人生气了,就说了夸人的好话。
    安静听完的奉先生没有任何表示,保姆猜不懂,暗暗地想是不是自己包装过了头,起了反效果?
    为此,她小心翼翼了几天,奉先生并没有怀疑,只是越发坚定温故知是个不省油的灯才对。
    他将在花拢里的温故知撇出去,冷笑——又不是飞不出去的鸟,就算是鸟也该是黑不溜秋的八哥。
    “奉先生!”温故知比平时还热络,一上来就问:“您想我吗?”
    奉先生不睬他,甚至也没看他。
    “有事?”
    温故知点头,“我来给您送情书的。”
    奉先生说是吗,听到他说情书以及对自己要收到情书这件事没有特殊的感觉。
    “没有波澜说明您要老了啊。”
    奉先生舍得抬眼,“嘴再欠?”
    温故知摇头,说:“我给您念念吧。”
    他这次识相,只等奉先生的同意,好半晌才等到奉先生捉摸不清的声音。
    温故知拆开狐狸,清清嗓子,念道:“奉先生,好久不见,七年不见,您看上去比原来年轻多了,让我一见就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年轻的男人,尤其是您的唇,我想把它变成我心里常含的。今天在送情书的路上,我看见既没有落下东西,也没有浓厚的云雾,因此将这枚纸折成狐狸的样子送您。”
    他读完了,满心满意又折回去,也没看奉先生是个什么感想,说我还要送您个东西。
    他将狐狸的灯拿出来,“狐狸的灯是好东西,夜里打上,据说不会迷路,再浓再黑的夜也能照清路,如果迷路的人能得到狐狸的喜欢,它就会提着灯笼给人指路。”
    奉先生说我不能收。这样的灯有些贵重,温故知说:“它再贵重能有我的情书贵吗?我都把最贵重的东西给您了。”
    温故知撑着下巴问:“我写得怎么样?”
    奉先生不是太想夸他,但温故知一直追着问,还说他自己觉得是写得很好的。
    奉先生心想是谁的脸皮这么厚,于是他抬头,眼睛里的温故知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全黑的,没有别的颜色,奉先生心想他穿黑是要压下轻佻的五官,但转念一想温故知的五官是不佻的,佻的是脸,骨骼走势是锐利的,佻的是嘴。
    最后还是得出不是省油的灯的结论。
    注意到脸,说明是上了一点心思的,但奉先生让自己的目光在温故知的脸上游离了一圈后,又谨慎地收了回来,没有再黏答答看一眼躲一眼。
    狐狸的灯笼最后还是收下,奉先生让保姆挂到了院子门口,而情书被温故知硬塞进了奉先生的口袋里。
    “奉先生清明节回去祭祖吗?”
    “我们家不在这天祭祖。”
    “我们这是要一块去的。”
    奉先生问你妈妈?
    “是啊。”温故知手指一指,说是在某处的山上。
    “奉先生要参加一次吗?”
    “祭祖就不需要了,我是外人。”
    温故知笑:“不是啊,是所有人的祭典。在晚上,会有人跳安息的舞,所以我姐姐回来了。”
    “奉先生……”温故知问我能稍微过来点吗?
    奉先生抬下巴,让他过来,温故知就过来,坐在地上,极为不知趣地搭在奉先生膝盖上,“晚上的这还没让您真正看够呢,您看我带您去的,没一次让您失望过,所以您就抽个时间,一块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都挺满意的?”
    “就凭您又没不让我进门,我这不是都进来好几次了?”
    话是骄傲的,都依温故知自己,奉先生想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有个人气。
    “你喜欢这座城吗?”奉先生突然问。
    温故知心想说什么傻话呢?
    他翻了个白眼,说奉先生怎么问这么没水准的问题,“怎么不喜欢?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最好的地方。我这么卖力地介绍,带你去玩,你可别说不喜欢!”
    “如果不喜欢呢?”奉先生侧着脸,微微撑着头。
    温故知耸肩,一下站起身,抽离得快,站到了门口,回头说:“那奉先生就自己去玩呗。”
    奉先生满意地笑了,温故知也笑:“所以奉先生乖乖地喜欢这吧。”
    他接下来还说那我回家了,奉先生有空见。
    走得既干脆又干净,奉先生坐了会转头叫保姆:“把灯放到我房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