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的都是些琐碎的片段,譬如幼年时他立于槐树下面无表情递给我一盒白玉糕,京郊寺庙禅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枯木教那座缀满红烛的石窟。
    想他修行苦闷难熬,又是何从排解。
    我闭上了眼。
    做到绝对的心无杂念必然很难,连我这个无心情爱的人都会胡乱想起爹娘师兄,若是心思杂乱之人,恐怕熬不过十日便要出来了。
    三师兄在剑崖待了四个月。
    212.
    傍晚是我和我爹约好的时间,我近日来食欲不振,又怕我爹担忧,总是硬着脑袋吃下他送来的饭菜。
    石门照常打开,立在外头的却换了一个人。
    “师兄?”我一怔。
    三师兄提着食盒,半年前的场景于今日重现,不过当日的两人却是调换了角色。
    我就晓得不能信我爹的鬼话,他竟为了偷闲让三师兄来给我送饭。
    罢辽,见着三师兄,我应是极开心的。
    可我却不怎么想笑。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紧紧攥着的指节透出淡淡的青白色。
    “你可算回来了,”我越过三师兄,扬手阖上石门,“在门边上站着做什么,赶巧了,到里头陪我吃晚饭罢。”
    我习惯去拉他的胳膊,又从不对他设防,眨眼间竟被他反手擒住了腕子。
    “……这是做什么,师兄?”
    他低垂眉眼,一贯冷淡的声音里藏了难掩的微怒:“你为何要去修炼无情诀?”
    “啊?”我万分不解他为何动怒,瘪嘴道:“就……师兄们都有各自的原因,与其失之交臂,我就想试一试,若是不成也不会挂怀。”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腕,怒意明显消散了几分,眼中流转过数种难言情绪,而后放低了声音:“小师弟,若只因好奇,是不值得去学的。”
    “怪我不曾与你明说,修炼无情诀的弊端。”
    我小声问:“甚么弊端?”
    三师兄自觉失态,倏地松开手背到身后,缓缓道来:“正如我那日同你所说,若是心有杂念,不仅阻碍修炼,必遭反噬,食不下咽,内力骤减,吐血昏厥皆是常态。”
    “纵然心中清静如水,亦于身体有碍,先是不见喜怒,渐而丧失常人一切应有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我笑不出来。
    咦,可近日我的食欲也减弱许多,那我究竟是心生妄念,还是心安神定呢?
    我不质疑三师兄话中真伪,只是对自身情状稍有疑虑,一时间愣了神,未能及时去接他的话,喃喃道:“不……我既无意中人,又何来杂念?”
    三师兄停顿良久,问:“小初,你修习无情诀这一月余,可有不适之处?”
    我对他知无不言:“倒也还好,就是不怎么想进食,心绪较往常平淡了许多,这便是无情诀衍生的后果吗?”
    “师兄,”我挠挠鼻子,“那你呢?”
    “大同小异……只在程度上有所区别。”
    唉呀,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仰脸望他:“你此番外出,有没有去寻心中念想?”
    “没有。”
    他似乎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摸索石壁机关,快步往门内休憩的里间走去。
    213.
    食盒里多是些清淡的菜式,我愈发提不起兴趣,勉强夹了几筷子便搁下了。
    三师兄与我相对而坐,瞥向我碗中余腥残秽,垂下眼睑:“小师弟,师兄无权干涉你的决定,只愿你思虑再三,谨慎为之。”
    此般婉转,不似他往常的性子。
    或许是心有所爱,连性子也柔软了起来。
    我心头莫名生出一丝燥郁,闷头将石桌收拾干净,留了个后背对着他,瓮声瓮气道:“师兄,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去罢。”
    送客之意摆在明面上,三师兄平静的面容崩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细瘦十指悄然紧攥成拳,紧了又松。
    气氛冷凝,我自知说了伤人之言,可在他面前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服软。
    这难道也是无情诀所致?
    三师兄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只余我一人生着不知打哪来的闷气,将石壁戳出了一个又一个小窟窿。
    心中憋闷,故而练功屡屡受挫。
    虽无意中人,可杂念却是一分不少。
    我呆坐榻边,神思驰骛,忍不住推开门,打算去找三师兄道歉。
    一门之隔,门外立着一道清俊身影。我愣了愣神,生硬道:“师兄,这两个时辰……你一直在这守着?”
    三师兄颔首,眉眼中略生疲惫,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沉寂了近两月的情绪蓦地在胸膛里翻江倒海,满心烦思皆于此刻付诸东流。
    第38章 无情剑(四)
    我使了几分力,一把将他拉进室中,道:“师兄,对不起。”
    困惑疑虑言无不尽,我局促地缩紧了十指:“你下山办事这两月,我分明是挂念你的,可不知为何,一见着你,话里就带了刺,实非我心中所愿。”
    “近日修炼,但逢困倦之时,脑中常常胡思乱想,隔三岔五地想起你,小憩一会儿,又不怎么能吃下东西了,我……”
    话声愈说愈小,我猛地从方才一大段话中觉出异样。
    这哪里是练功受阻,分明是少女怀春!
    你妈,这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