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

  不得不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回答都非常高明。
  高明到,这些话得是积年老臣才能说出来的。
  如果他们能在现在这个年纪体会到这些事情,那储君之位还会有悬念吗?
  所以一番答案听下来,不得不说,还是三皇子的表现更对衡玉胃口。
  “听说静儿昨日偷跑出宫去拦老师的马了?”乾清宫里,齐凌刚被服侍着吃完药,就扭过头去问衡玉。
  衡玉点头,这宫中若是齐凌想知道什么事情,还真没多少事情可以瞒得住他的。
  齐凌想了想,认真询问,“我膝下五子中,原本老大老二的年纪最合适,但其中最聪明的还是静儿,不知道老师对他们有何评价。”
  原本齐静是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但现在齐静居然偷跑出宫拦下衡玉的马,主动在衡玉面前表现……
  这种姿态向齐凌透露了一个信号——
  齐静是有野心的,且不说他有没有与野心相配的能力,他都应该给这个儿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否定掉他当未来储君的资格。
  衡玉点评,“大皇子的长相颇肖陛下,二皇子望向人时的眼神颇似陛下,三皇子的性格最像陛下。”
  这一句话她已经透露了不少东西。
  长相相似、望向别人的眼神与当今天子相像有什么用,这也许能换来帝王的恩宠,但和治理天下有个毛线关系。
  所以衡玉给齐静的评价才是最高的。
  齐凌静静坐一会儿思索,疲倦又爬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有些发困。
  齐凌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道:“静儿的年纪实在是个难题,自古以来多是主少国疑。”
  他当然会为未来天子留下辅政大臣,而且这个不二人选一定是他的老师,但……他的儿子会如他一般信任老师吗?
  所谓主少国疑,最容易闹出的问题就是年轻天子想要收拢手中权力,但权臣不愿意松开手上的权力。
  老师当然不会揽权,但她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政治价值,若是他的儿子被人蛊惑想要对老师动手……不是齐凌不相信自己儿子,而是他太相信衡玉的手段了!
  若是由老大或者老二继位,就不会出现上述的问题了。
  “先多考察考察三位殿下吧,主少国疑一类事情你无须担忧,还有我在。”衡玉见齐凌眉心下意识蹙起,便移开了话题,不乐意让齐凌去思考这件事,转而与齐凌道起了天气。
  齐凌不想扫衡玉的谈兴,勉强打起精神听衡玉说话,最后还是默默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衡玉把宫女唤进来,让她们伺候着齐凌休息,她自己则默默退出乾清宫,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齐静正陪着皇后在御花园散步,远远瞥见衡玉的身影,两人一道走过去与衡玉打招呼。
  三人站着寒暄一番,皇后唇角微微抿起,漾出几分笑意,“昨日静儿偷跑出皇宫,还拦下了太傅的马,可是冲撞了太傅?都怪臣妾与他母妃往日太过纵容他,竟让他不知天高地厚拦下太傅的马。”
  话里是责怪,话外却是维护,看来皇后对齐静的确是真心相待。
  “娘娘客气了,三皇子天资聪颖,没人会不喜欢。”
  又说了两句话,衡玉就向两人告辞,往宫门方向走去,打算离开皇宫回府。
  “母后,太傅刚刚那话的意思是……”齐静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太傅那话,好像对他昨日的表现还颇为满意?
  皇后无奈笑了笑,“母后大概猜得没错,太傅她对你昨日的表现的确还算满意,但她并不喜欢被人谋划,所以才吓你一吓,让你我提心吊胆一番。”
  齐静:“……”这和他心中树立起的太傅形象有些许不同啊!
  皇后一望齐静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齐静心中所想,不由轻笑,“我虽然与太傅接触不多,但听你父皇说多了,也了解太傅的性情。
  静儿,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撼动天下大势,为你父皇如此信重,手握重权,这样的人你怎么敬她都不为过,但也没必要把太傅想得太严厉,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听母后说过,太傅琴棋书画皆精,而且武功高强,乃天下四位大宗师之首。”
  “这些不过是太傅身上光环的加成,我说的有趣是指太傅的性格。”
  太傅的性格?
  齐静想起衡玉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对此倒是颇有体会。
  第279章 谋臣篇
  大皇子二皇子争相表现互相斗来斗去, 等他们稍微休战把目光从彼此挪开时, 就发现了些许问题。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老三这才十一岁的皇子怎么能日日出宫了?
  日日出宫也就算了, 怎么还一直黏在太傅身边?
  黏在太傅身边也就算了, 怎么好像太傅对他们两人各种不假辞色, 对老三态度倒是颇为友好?
  大皇子二皇子心中警铃大作。
  但这不算什么, 更让大皇子二皇子震惊的是,太傅给他们三人布置作业,老三的作业不知道回答得怎么样, 反正总是能得到太傅的夸奖, 而太傅对他们的作业却只是公事公办的提问。
  这不应该啊……久了之后大皇子也懵了,他的作业答案可都是与幕僚讨论的,有很多观点都非常成熟,老三住在宫中, 怎么可能比他和老二回答得要好。
  倒是二皇子最先反应过来,后来的作业基本都是自己做, 但自己一做之后, 二皇子与三皇子素质的差距就更加明显了。
  衡玉对三皇子的夸奖便更多了些。
  大皇子气得狠了,弟弟们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边老二和他斗来斗去, 那头老三年纪轻轻居然也能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一时之间, 大皇子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法子与太傅缓和一二关系——事到如今,他是当真后悔当年得罪了太傅,实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啊。
  若不是得罪了太傅, 说不定储君之位早早就落到他身上了。
  大皇子把这事与他的老丈人,大皇子妃的父亲工部尚书一提,工部尚书摇头道:“与太傅缓和关系是需要的,但殿下没必要学三皇子那样,殿下身上有差事,只要您好好当差,您的表现就会被陛下和太傅收在眼里。”
  “不过殿下又何必忧虑三皇子,主少国疑的道理陛下不会不懂的。
  立嫡立长立贤三样里,三皇子非嫡子非长子,现在年纪还小没有当差,也分辨不出他的潜质。只要您好好表现,陛下定然会更加属意您的。”
  等大皇子被安抚得心满意足离开后,这边工部尚书却坐在太师椅上唉声叹气起来。
  “父亲为何哀叹,您刚刚与大皇子说的那些话……”工部尚书的长子宁庄微微蹙起眉来,神色不解。
  “事到如今,为父只能希望三皇子不要太合太傅胃口,否则主少国疑又算得了什么。”
  宁庄心头一震,“父亲何出此言?儿子虽久闻太傅名声,也知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但储君之事乃国之大事,岂可因太傅一人而轻易落下定论?”
  工部尚书望着依旧迷糊的儿子,不由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明明是听着我们这辈人的风流往事长大的,却因为猛虎懒散下来便以为她失了利爪。”
  若是猛虎失了利爪,她又怎能坐于太傅尊位安然俯瞰天下?
  她那个位置,多少人觊觎,多少人虎视眈眈,又站得有多高多危险……这些事情,是不身居高位的人所无法体会到的。
  宁庄还想再细问,但工部尚书已经默默闭眼养神起来。
  又过了几日,大朝会上,强撑着身体上朝的齐凌面对的是文武百官请立太子的折子。
  工部尚书站在文官一列靠前的位置,老神在在闭上眼睛。
  这几日他打听了一番三皇子的表现,不得不说,三皇子被皇后娘娘教导得极好,资质出众,若是多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定三皇子会成为储君之位的最有利竞争者。
  所以工部尚书等不及了,若是现在以局势相逼迫,兴许陛下就要硬着头皮立储君。而最有可能得到储君之位的,便是大皇子。
  齐凌坐在龙椅上,冕旒垂下遮挡住他苍白的脸色,但那素来红润的嘴唇显得苍白没有血色。他静默坐在上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却是向衡玉投来。
  文武百官的目光也都一一落在衡玉身上。
  大皇子、二皇子的目光也都落在衡玉身上,说不上是期待还是什么。
  在满殿人目光的注视下,衡玉从容走出几步,俯身道:“储君乃一国之本,自当早立,诸卿所言甚是。但诸位与陛下所虑者,无非是储君的人选难定。
  在臣看来,大皇子爽朗大度,二皇子温顺有度,三皇子聪颖有陛下风范,储君人选,可从此三人中挑选。”
  很好,当真是好,这种被满朝文武硬生生逼着册立储君的滋味,当真是让人心生不喜。
  他们不是想要逼她与齐凌早早定下储君之位吗?那她就表态。
  三皇子有陛下风范,她属意的人选是三皇子,她倒要看看工部尚书等人该如何落下一步棋。
  朝堂之上,一时静默。
  “诸位不是请立太子吗?我已提出自己的看法,诸位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她冷冷扫视下方,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到文武两列最前方那几人身上。
  “陛下,臣以为主少国疑,储君当自大皇子二皇子里挑选,三皇子……”顶着衡玉冷冷的目光,工部左侍郎硬着头皮出列,“三皇子虽然聪颖,但年纪颇幼,资质尚且难辨啊。”
  “陛下当年以十岁之龄折服我,使我甘愿辅佐他,最后还一统天下。主少国疑算什么,储君人选,只论合适,不问年岁大小。
  若是问年岁大小,有人二十之龄便进士及第,有人四十方中进士,难道说二十之龄的臣子就不如四十之龄的臣子吗?诸位列于朝堂,乃军国重臣,眼界怎么也这般狭隘了?”衡玉嗤笑一声,从容反问。
  被衡玉这么一反问,工部左侍郎脸皮涨得通红,却无话可说,拱手退下。
  眼见还有其他大臣要出列与她争辩,而上方齐凌的吐息已经凌乱起来,衡玉眉梢微微扬起,“储君之事何其重大,怎可轻易定夺,诸位不如再议?”
  内侍总管接受到陛下的眼神,上前一步,尖声道:“退朝!”
  满朝文武全都退出太和殿,衡玉缀在后面,宗固在太和殿门口等她,待她走出来,朝她轻轻伸出手,两人握着手踏着懒懒的阳光走出皇宫。
  两人走到马车边时,周围只剩下寥寥几辆马车,内阁首辅立于马车畔,含笑望着相携而来的宗固与衡玉两人。
  “三皇子当真这么优秀吗?优秀到你愿为他争取这么一次机会。”
  衡玉微微顿步,轻笑道:“我不愿辅佐太无能之辈。可这天下还需要我,我也应许了陛下要好生辅佐下一任帝王,所以我不能退,就只好为自己选定一个还算满意的储君了。”
  还是这般霸道。
  因为她不乐意,因为大皇子二皇子没有优秀到能得到她的青睐,所以在有其他选择时,她可以顶着满朝压力,一意孤行。
  不对,这是一意孤行吗?
  内阁首辅望着她那依旧未随时间褪色的容颜,轻声叹道:“相知相交二十余载,你总是对的。”
  “是啊,无论下什么棋,我从来都是胜者,你这位与我相知相交二十余载的好友,可愿再信我一局?”
  内阁首辅抚着自己打理整齐的胡须仰头长笑,“信你一局,你以什么为报?”
  “我朝铁骑踏破边境,一统天下,迎来盛世安康,真正的国泰民安。”衡玉轻描淡写说道。
  宗固握着她的手,明明这双手柔软带着淡淡的暖意,但它的主人,却翻手为云,手掌生杀大权。
  “这些年你懒散疏忽了不少。”内阁首辅认真道。
  “所以以后几年要勤快一些了。”衡玉点头。
  对聪明人,表态从来不需要直接挂在口头上,两人自有一番默契。
  两人无言,然后各自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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