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这世上有三件事情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和……”蒋桢忍不住偷笑,“其实女朋友也可以带回来过节的,这样就不用大老远思来想去连饭也吃不好了。”
    “你妈妈我开明得很,到这份儿上也想开得很,一定不是那种横挑竖拣的恶婆婆,我会待她很好的。”
    “是大学同学吗,还是最近新认识的?”
    “我,没谈恋爱。”蒋孝期低着头,否认得简洁,后颈却漫上微薄热意,“等下林医生过来看看您这段时间的病历和检查结果,都准备好了么?”
    蒋桢依然挂着笑:“好,你没谈,是我乱猜的。”
    林医生便是蒋家的私医林木,之前蒋桢在丹旸没怎么接触他,一来那段时间林医生主要负责蒋孝腾和蒋孝期骨髓移植的事务,二来林医生家里有事请过一段假,因此暂由另外的一名医生跟进蒋桢的治疗,就是周未把蒋孝期从山上背回来遇见的那位。
    这次不知是不是蒋孝腾想刻意示好,或者蒋柏常想弥补什么,专程把林医生派了过来了解蒋桢在碧潭的后续治疗,因为蒋桢这段时间情况稳定没有住院,于是直接约在了家里见面。
    林木九点整准时按门铃,蒋孝期猜他可能大冷天已经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了,就为了能够准时。
    蒋孝期对林木的印象不错,他正处在一个医者能力与经验的巅峰年纪,穿着中规中矩,不多话,谈及专业游刃有余,给人感觉十分可靠。
    但可能最让他欣赏的是林木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无论面对蒋柏常还是蒋孝腾都不像其他人似的唯唯诺诺,对他也没有任何冷眼鄙夷。
    蒋孝期从小身边缺少一个男性长辈的角色,无论对父亲蒋柏常还是大哥蒋孝腾都在母亲的影响下带着防备,但对林木他是尊敬的,甚至觉得对方头顶未经浸染的驳杂白发都真实而亲切。
    他许多次在病房中忍受抽取干细胞的痛苦和凝血障碍的折磨,都是林木医生陪在旁边。他没什么安慰的话,就那样静静守着他,亲自给营养师写他需要的食谱,每一次用药都亲力亲为,像他生命的守护神。
    “林医生,这是我母亲蒋桢。”蒋孝期请人进门,给他们相互介绍。
    “您好,”林木冲蒋桢点了下头,将手提包放在脚边,脱下大衣搭在左臂上,又摘下眼镜掏出绒布擦拭,一整套动作不疾不徐。
    蒋桢却不知为什么稍显激动,开口前唇角颤了几下才稳住声音:“林医生,请坐。”她拢了下额发,其实那里梳得很整齐。
    蒋孝期接过林医生的大衣帮忙挂到衣架上,请他到沙发落座。
    蒋桢去给客人倒茶,不知为何在厨房耽搁一阵,端出来的还是一杯清水,冒着氤氲热气。
    蒋孝期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以为是她担心给医生看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才略显紧张。
    他起身去厨房,重新泡了杯百瑞香。
    蒋桢近日来就诊的资料都依次摊开在茶几上,林木戴上擦好的眼镜仔细看,探手取了蒋桢倒的那杯白水慢慢喝。
    蒋孝期看看林医生,又看看母亲,感觉母亲不时略带紧张地看向林医生,似乎有什么话要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坐到母亲身边,稍微用力地握了下母亲的手以示安慰,发现蒋桢的手冷而僵紧。
    林木足足认真看了约莫一刻钟,才放下最近的一次血液报告,对母子二人说:“目前来看,情况还算比较稳定,你们不必太担心。可能有一两种日常用药需要调整下,换成这边医院没有的进口药,副作用相对轻一些,回去我处理好给夫人邮寄过来,里面会有详细的服用指引。”
    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字眼来称呼蒋桢,尤其是代表蒋家的人。
    林木起身告辞,蒋桢也跟着站起身:“林医生,稍等……请问,是否可以留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如果……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想跟您请教。”
    “可以。”林木打开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名片,抬眼看向蒋桢,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盛着些微笑意,“夫人平时注意劳逸结合,最重要是保持心情愉快,不必花心思纠结忧虑无关紧要的事情,心境对休养特别关键。”
    蒋孝期送林木出门,等他进入电梯。他在自家门前站了一会儿,感觉林医生最后的那段嘱咐似乎话里有话,可他又一时捉不准什么弦外音;而蒋桢今日似乎也显得反常,至少之前好一段时间她没有对自己的病情或者医生这么上心,完全是熬过一日算一日的样子。
    “妈,累吗?去躺会儿?”
    蒋桢点点头,进入自己的房间轻轻掩上门。
    蒋孝期拿出手机飞快给林木发了一条信息:【林医生,不好意思,如果您还没有走远,可不可以在小区门口的茶室稍微等我一会儿,有事情想当面咨询。】
    他发完信息便立即到玄关穿外套,似乎笃定林木不会拒绝他。
    果然,在蒋孝期进入电梯时,林木回了信息:【好。】
    “您不喜欢喝茶?”蒋孝期看着林木面前的一杯白开水,想到蒋桢倒给他的那杯。
    林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小蒋先生,夫人的情况我刚刚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并没有需要私下特别提醒家属注意的问题,您是为了这个的吧?”
    “您觉得,她还有多长时间?”蒋孝期艰涩地问出口,其实也有别的医生谈及类似估判,但他更想听听林医生的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