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玄武境动手, 何等动静?
  前方赤红烈马之上,身着铠甲的身影早就察觉这里的不正常争斗。
  为首之人身形一跃,从烈马上飞下,拦在楼家长老身前:“你是何人?身为玄武境,为何在街头行凶?”
  他早就认出,在他背后的两人中,其中一人, 正是城主十分看重的楼采薇之子楼子晗!
  这楼子晗上次被他们在街头救下,城主还特地将他在城主府留了一晚,其中关系,可见一斑。
  “我是楼家三长老!”三长老看着在巡查卫身后飞快逃窜的楼贺和楼子晗两人, 心中焦急:“那两人偷盗星辰学院和楼家至宝,我们正处以族规, 还请巡查卫行个方便。”
  “哦。”那人元武境巅峰, 察觉到楼贺与楼子晗气息已经远去,便点头道:“那你去吧, 小心莫要伤到百姓。”
  三长老匆匆点头, 而后飞快朝楼贺、楼子晗追去。
  “贺老,你没事吧?”
  有巡查卫暂时阻挡,两人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楼子晗见贺老身体不好, 微微挣扎。
  “别动!”贺老轻咳一声, 脚下生风, 凭着最后一股劲儿, 只想把楼子晗送往城主府——那里对如今的楼子晗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你……”
  “咳……咳咳……”贺老喉咙中咳出猩红的血:“我是玄武境……没事……”
  贺老说话间,双眼逐渐模糊。
  他竭力睁大眼睛,死死抓着手中的楼子晗,说话间,终于看到前方威严肃穆的城主府,紧皱的眉心松开,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嘭!
  他松开手指,楼子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而贺老的身体,却是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的衣袍几乎被鲜血浸透,身上有许多之前楼家三位长老留下的伤痕。
  “贺老……”
  楼子晗连忙扶他。
  贺老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我……还想跟你外公,再喝一杯……”
  谁能相信,儿子儿媳死后,他最平静的日子,竟是在被楼子晗治愈之后,跟在乎的孙女,在楼家村那个小小的院子里,跟不陌生也不亲近的几个人,忘却外界一切只简简单单过年的那几日……
  “我……我很羡慕你外公……”
  修为不高,但生活在楼家村那个无忧无虑地方,纵然儿女不顺,但他生活平静,还有一个好外孙。
  不过,他也有一个好孙女……
  “子……子晗!”他陡然抓住楼子晗的手,手上力道极大。
  楼子晗如雪如玉的精致小脸僵硬无比,带着无措,带着悲伤,带着难过,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着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无力的模样。
  而且——对方还是为了他!
  “贺老……”他开口之后,才发现声音有些堵,也有些干涩。
  “当年,夺走我儿子至宝的人……来自帝都洛家,楼东风将宝物献上后,对方允诺楼东风可答应他们一个条件……咳,咳咳……”
  “十几年后,宁家宁妙言横空出世,得郡守之子喜爱,楼家被强压一头,楼东风心有不甘,拿出信物,向洛家提出要求,要楼家女嫁入帝都洛家……”
  楼子晗眼睛微睁,虽不知贺老为何要说这些,但却听的很认真。
  贺老呼吸衰弱,声音无力,甚至每说一句话,唇边都溢出有鲜血,染红他的白须。
  楼子晗盯着他的面容,认真听着他嘴里的话,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停的擦着他唇边的血,任凭鲜血染红他的指缝……
  他心里很难过,身体很冷,很愤怒,很想杀人,可他能做的,却只能是跪倒在这里扶着贺老聆听他最后的声音。
  “楼家提出要求一个月后……有人自帝都来,挑选楼家女……楼东风一心想要嫁女,但,对方却没有看上他的女儿,反而,反而……”
  楼子晗想起一些流言,见贺老说的艰难,开口道:“反而,看上了我那已经不是豆蔻年华的母亲。”
  “没错……”贺老眼睛眯了眯,笑的有些开心:“你母亲自小就长得好看……青玄城就没有不喜欢她的男儿……”
  “只是……”说着,他声音低落下去:“对你母亲来说,被洛家人看上……并非什么好事……”
  “可,为了楼家未来,楼东风屡次以你相逼,逼你母亲入嫁洛家……你母亲,是个倔强的人,她不会向任何人认输。”
  “那时候,我就猜出,楼东风,可能会故技重施……把当年对付我的手段,用来对付你母亲,只是,你母亲她是天武境高手,她的存在,甚至比宁妙言都有用,我本以为他们不会动手的……”
  “可是……不知洛家到底许了楼东风什么好处,他竟然,真的对你母亲下手了……”
  楼子晗这才知道,为何身为青玄城第一高手的母亲,会忽然‘走火入魔’。
  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带着自己,回青玄城十多年都平静无波,却忽然被楼家针对……
  楼家!楼家!好一个楼家!
  他漆黑的眸底,掠过一丝森寒杀意。
  至于母亲‘走火入魔’之后失踪,到底是去求药,还是被楼家送给帝都洛家……
  他不敢想!
  楼子晗手指不由攥紧,闭了闭眼,只恨,为何自己这么幼小,为何自己不够强大?
  “对不起……”
  原本还笑着的贺老,眼角忽然溢出一滴浑浊的眼泪……
  “如果当年,我没带采薇进楼家……”
  “如果我能够在察觉到楼家不对的时候,能够提醒你母亲一句……”
  “也许,一切也不是现在这样……”
  “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所以,你对我,以命相护吗?”
  “所以,在藏书阁见到我之后,才会直接带我回去,在那段时日照顾我吗?”
  楼采薇不在了,他之前住的地方还在,但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在星辰学院那段时间,白日他在藏书阁看书,晚上在贺老家,都是贺老照顾他。
  当时一切只道是寻常,现在回想起来,楼子晗只觉自己作为一名小辈,凭什么能够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贺老的照顾?
  那时他不通人情世故,只要不是带着恶意之人,只要不是让他做不喜欢的事,他都乐意跟对方相处。
  如今懂了那些,才知道,原来贺老,待自己,真的那么好。
  即使只是出于歉意,但他却真的感受到了那些好。
  “你是个好孩子……”贺老的神思已经恍惚,思绪已经不再清晰……
  “清欢……”他嘴里喊着孙女的名字,带着渴望。
  楼子晗抓住他的手,眼眶微微发红:“贺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清欢,不要怪楼家,他们也是为了家族……”贺老已经听不到楼子晗说些什么,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不断喊着楼清欢的名字:“清欢……清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握着楼子晗的手,也松了力道。
  但任谁都看得出,到死,他都记挂着楼清欢……
  “贺爷爷!”
  楼子晗垂首,难过的看着他,唤他:“贺爷爷,我不想做孤儿,清欢姐也不想的。”
  “贺爷爷,你真的舍得清欢姐吗?”
  “……对不起。”
  都是因为他,才会成这样!
  “子晗?”
  楼子晗难过的喊着楼贺,城主府门口,却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那人看到门前血泊中的两人,面色大变,身形一晃,就到了两人面前。
  “子晗?”见楼子晗手上,脸上和身上都带着血迹,他双眼一沉,英俊的脸上弥漫出冰冷杀气,蹲下身体,扳过楼子晗的肩膀问道:“是谁动的手?”
  他明明已经下令,楼子晗是他看好的小辈,是他护着的人。
  青玄城内,竟还有人敢阴奉阳违?
  他还没走呢!那人就已经不拿他当回事了吗?
  楼子晗睫毛颤了颤,惨白精致的小脸近乎透明:“……萧叔叔……”
  他之前不顾经脉损伤,强行运行功法,使用浮光掠影,又两度大规模使用撼魂,再加上从未如此伤心,早已强弩之末……
  只来得及喊出那三个字,眼前一黑,他就晕了过去。
  “子晗……”
  萧长河面色大变,连忙扶住他的身形。
  同时。
  街道另一边,此时才赶到的楼家三长老看到这一幕,面色铁青,纵然心中不甘,依旧咬牙切齿的退了回去。
  ——为今之计,必须回去将此事告诉家主。
  不说别的,萧长河的怒火,对他们而言,就十分可怕!
  楼子晗睡的很不安稳。
  睡梦中不但没有渊渊的声音,脑海中还光怪陆离的掠过许多破碎的片段。
  无法连续,但让他很难受……
  身后也好似有猛兽追逐,让他莫名不安……
  他眉心紧皱,低声呢喃……
  “渊渊……”
  无尽黑暗的梦中,他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渊渊。”
  只有这个人,这个名字,才能让他的内心,无坚不摧!
  “他醒了!”恍惚中,有人惊喜开口:“丹师,快叫丹师……”
  “渊渊……渊渊——”梦中凶兽似乎张开大口将他吞噬,楼子晗陡然张开双眸,失声叫道。
  “子晗。”
  床边,一身蓝色长袍,英俊威严的城主萧长河,正关切的看着他。
  在萧长河身侧,还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美丽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清欢姐……”看到对方,楼子晗心头蓦然一缩,喃喃开口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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