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堂弟毕竟是二郎的亲祖父,也许他们祖孙更好沟通。
  而且二郎救了九娘,这次还特地去看望她,兄妹俩感情不错。
  看来可以试试让九娘去劝二郎,说不定二郎会答应留下来。
  打定主意,周刺史对周百药道,“你今天跟着我,我带你见见薛家、陈家人,他们家的小娘子秀外慧中,温婉贤淑。眼看大郎和三郎到了年纪,早就该说亲了。”
  和二儿子比起来,当然还是大儿子和三儿子的婚事更重要,周百药立刻收敛怒意,拱手道:“劳伯父操心。”
  “我也是看着青奴他们长大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看,没什么操心不操心的。”
  周刺史含笑说。
  ……
  周嘉行那晚挥刀斩向自己的生父周百药,虽然最后一刻收手,只砍下发冠和头发,可单单就是揭露父亲丑事、和家族决裂这两样,就足够周家奴仆把他当成大逆不道的凶狠之人。
  得知二郎来了蓬莱阁,侍女们大吃一惊,如临大敌。
  “二郎来了!他还要见县主!”
  “他一定没安好心!”
  “怎么办?快去请三郎!”
  “对,快去请三郎!”
  正急得团团转,人已经到了。
  衔蝉哆嗦着挡在长廊底下,大着胆子道:“县主今天不舒服,才睡下。”
  周嘉行站在花池子前,抬起眼帘。
  廊下的侍女们吓得赶紧垂首,不敢和他对视,但都站着不动。
  屋里翻看账本的九宁听到外边侍女声气不对,叫来多弟:“外面怎么了?”
  多弟小声说:“二郎来了,衔蝉姐姐她们怕他吓着县主,在外面守着。”
  一边说话一边回头往外看,神情十分戒备。
  那个苏晏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不老实,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勾当,她曾跟踪苏晏,果然苏晏身份不简单,是被赶出府的二郎!
  在多弟看来,周嘉行深沉机心,不好相与。可惜县主太天真了,掏心掏肺对周嘉行好,总以为她这个异母哥哥是好人。
  “二哥来了?”
  九宁先怔了怔,然后想起之前约好的事,哎呀了一声,刚才见到薛夫人,一时气糊涂,把这事给忘了。
  原来今天的贵客里有二哥!
  九宁抛开账本站起来,趿拉着睡鞋走出屋,拉开房门,“二哥!你来了!”
  侍女们惊讶地转过身。
  九宁在侍女们诧异的眼神中走下长廊石阶,快步朝周嘉行走去。
  侍女们这才想起县主这次遇险好像是被二郎救出来的……
  周嘉行低头,目光在九宁身上打了个转,看她穿着窄袖袍,“去箭道?”
  他还记得她说自己射箭准头不好的事。
  “不吃杯茶吗?”九宁轻笑,颊边一对梨涡,“你头一回来看我。”
  周嘉行看着她,没说话。
  九宁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回头让侍女们准备烹茶的器具,又扬声让院外侍立的僮仆去备马。
  侍女小声问:“不是要吃茶吗?”
  九宁道:“带上炉子,去外边煎茶。我想出去跑马。”
  周嘉行不喜欢周家,他看到熟悉的房屋院落,脑海里浮现的肯定全是不好的记忆。
  她现在也不想待在这里。
  出去透透气也好。
  僮仆直接把马牵到台阶前。
  九宁翻身上了马背,扭头看周嘉行。
  周嘉行也跨鞍上马,他似乎有心事,神色有些异样。
  粗看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九宁和他说话时,发现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明明心不在焉,又好像特别专注的样子。
  骑马出了刺史府,穿过热闹的长街,出城,嘈杂人声远去,霎时安静下来。
  九宁深深吸一口气,扬鞭重重甩在马背上。
  雪球甩开四蹄,疾驰起来。
  风声呼呼擦过耳畔,马蹄奔响如雷,道旁的乱林杂树渐渐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灰影。
  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驰。
  九宁坐在马背上,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跑了一会儿,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她扯紧缰绳,慢慢放慢速度。
  身旁几声马嘶,她扭头一看,原来是周嘉行。
  他一直紧跟着她。
  九宁挽住缰绳,笑问:“二哥,你看我的骑术是不是进步了许多?”
  周嘉行不予置评。
  九宁悄悄白他一眼,他不说进步,那就代表他认为她没长进。
  身后仆从策马追了上来。
  继续前行。
  郊外人烟罕至,官道两侧土地焦黄干燥,远处青山静静伫立,一团团絮状白云悠悠漂浮在蔚蓝晴空中,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九宁时不时偷偷看周嘉行几眼。
  周嘉行神游物外,凝望远处的苍茫群山。
  但只要她稍微动作大了点,他的目光立刻闪电一样扫过来。
  几丝疑惑浮上九宁心头:二哥一直看着她,但又不让她发现,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因为回到周家,勾起伤心事,他又别扭起来了?
  驰马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前边豁然开朗,绕过路口,连续不断的轰天巨响传来,震得耳中嗡嗡嗡嗡一片响。
  “到江边了,就这儿吧。”
  九宁下马。
  跟随的亲随立刻找了块干净平坦的地方铺设毡毯,设起软帐,安放软榻香几,侍女们架起炉子,开始煎茶。
  九宁牵着马往江边走,拍了拍马脖子,“今天让雪球好好洗个痛快。”
  僮仆们手捧木刷之类的浴马之物,紧跟在她身后。
  江边有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岸边有堆叠的青石板,应该是过路旅人喂马饮水的地方。
  九宁接过木刷,打发走僮仆,撩起锦袍掖在革带里,长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俯身打湿木刷,洗刷雪球的鬃毛。
  仆从们哪敢让她干这样的粗活,但看她神色有异,不敢拦着,只能远远站在一边观望。
  雪球脾气温顺,低头饮水。
  “今天不高兴?”
  沉默了一路的周嘉行突然问。
  九宁浮起一脸笑,本想否认,目光和周嘉行的对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这一刻,九宁能感觉到他面无表情底下真心实意的关心。
  虽然想想匪夷所思。
  “嗯。”
  九宁点了点头。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是微微翘起的嘴角依旧保持了一个微笑的弧度,不过那双含笑的眼睛此刻黯淡无神,像星辰被流云掩住光芒。
  周嘉行看九宁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木刷,替她浴马。
  他干活比九宁利落多了,掀起长袍系好,衣袖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胳膊,每刷一下都发出唰唰的响声。
  九宁心安理得地退到一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手撑着下巴,望着他的背影。
  “二哥,要是我离开周家跟着你,你会嫌我碍事吗?”
  周嘉行刷马的动作停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这句话从他口里问出来,听起来有点好笑。
  九宁总觉得他不会问这种小儿女的话,可能因为知道他将来会平定中原,总把他当成大人物看。
  大人物在帮她洗马。
  九宁吃吃笑了一会儿,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要是说了,二哥你会帮我报仇吗?”
  周嘉行回头,“会。”
  回答得很果断。
  九宁愣住了,抬头看周嘉行。
  周嘉行这次没有挪开视线,静静地看着她。
  视线交织。
  九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嘉行竟然这么直接地承认会帮她出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禁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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