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绞杀在了一起,沈安带着黑甲乡兵们就像是个箭头,一路杀进去。
    耶律洪基也是如此。
    两人率领的都是自己压箱底的力量。
    双方的精锐越来越近……
    “手雷……”
    黄春狞笑着拉动了手雷——这是最新成果,因为打造不易,所以只是装备了极少数。邙山军自然是第一个。
    就在双方绞杀在一起,纷纷减速时,邙山军把手雷扔了出去。
    黑压压的一片黑点飞了过去。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中,耶律洪基摸着脸颊被擦破的伤口,破口大骂:“这个畜生,他竟然还留着这一手!”
    宋军的火药罐需要火折子点火,所以只要有准备就能避开。但刚才邙山军的手雷却不需要点火,只需拉一下就行了。
    这一下让耶律洪基吃了大亏!
    他最精锐的麾下被炸的死伤惨重,关键是掌旗的勇士竟然被炸死了。
    大旗眼瞅着就要倒下,关键时刻,后面冲来一人,竟然扶住了大旗,耶律洪基一看,不禁颔首。
    来人竟然是先前被他不屑的南院大王陈进河。
    陈进河扶住大旗,然后扛起来,喊道:“为了大辽!”
    耶律洪基感动了,这一刻他后悔了先前对陈进河的羞辱,觉得汉人还是有用的。
    “陛下小心!”陈进河突然惊呼,耶律洪基回头,就见那些乡兵举起了小巧的弩弓,不禁亡魂大冒。
    这些乡兵一路冲杀的时候并未动用手雷和弓弩,所以辽军压根就想不到防备。
    弩箭飞过来,耶律洪基只觉得身前一黑,原来是陈进河挡在了身前。
    大旗在摇晃……
    “燕国公冲杀进去了,和耶律洪基在厮杀!”
    瞭望哨传来了最新的消息,那炭笔写的笔画分外的锋锐,可见那军士的激动之情。
    “要回来啊!”
    一股巨大的焦虑让赵曙头皮发麻,恐慌的无以复加。
    他惧怕失败,惧怕沈安战死在前方,随后大军一溃千里……
    “高粱河!”
    他想起了多年前太宗皇帝的北伐,开始时优势很是明显,哪怕辽军来援,宋军也不落下风,最后却因为长久征战导致将士疲惫,士气低落,所以才被击败。
    今日的宋军也是优势在手,可会不会溃败?
    溃败之后,数十万大军将会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残余的或是跪地请降,或是狼狈奔逃……
    最后大宋一溃千里,被辽军驱赶着往汴梁去,沿路的城池纷纷陷落。
    大宋啊!
    赵曙犯病了。
    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那些失败的可能,不,是巨大的可能。
    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一番发病,他们会把所有的事往坏处想,一件事不论青红皂白,都会想到最坏的那种可能,而且觉得一定是这样发展。
    他们会忧心忡忡,不,是心急如焚,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们如坐针毡,恨不能下一刻这件事就马上出结果……不论好坏,你特么赶紧告诉我结果!
    赵曙的呼吸急促,脸颊在颤抖。
    “陛下……”
    文彦博看着赵曙,觉得有些不对劲。
    “陛下?”
    赵曙握住了刀柄。
    张八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眉看着赵曙。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呛啷!
    赵曙拔刀,文彦博下意识的缩缩脖颈。
    “杀敌!杀敌!”
    赵曙的眼中全是疯狂之色。
    “陛下!”
    官家疯了!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竟然疯了!
    文彦博喊道:“拉住陛下!”
    赵曙动了,他摧动着战马前行。
    “陛下!”
    所有人都懵逼了。
    这等时候官家竟然疯了,咋办?
    张八年冷冷的看着文彦博,策马跟了上去。对于他而言,官家要做什么都是真理,哪怕是要一刀剁了文彦博,他也会帮着捆住文彦博……
    “杀敌!”
    官家疯狂了。
    看看他的眼睛吧,压根就看不到一丝理智。
    这是宰辅们的判断,因为赵曙在郡王府曾经发狂的事儿就他们知道。
    而在那些将士们的眼中,这样的官家分明就是英武无比,于是他们欢呼了起来。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传到了前方,折克行回头看到了赵曙在冲来,不禁一头黑线。
    但此刻并无选择,他只能长刀指着前方喊道:“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
    一轮齐射之后,火枪手们扣上刺刀准备进攻。
    但前方轮不到他们,憋屈了许久的长枪手们冲了上来。
    “杀!”
    长枪手们拼命的捅刺,随即刀斧手们冲上来,刀斧一阵乱砍。
    “杀啊!”
    辽军同样在拼命厮杀。
    每个人都知道,决战时刻来临了,谁先退缩谁就将会失败。
    “放箭!”
    就在左翼,沈安和耶律洪基撞上了,两人拼杀,耶律洪基竟然不敌。
    他策马就跑,沈安拿出了弩弓,一箭射去。
    这一箭他本来是冲着耶律洪基的后背去的,可最后却因为马背上颠簸的缘故,射中了战马的屁股。
    战马惨嚎一声,人立而起。
    好一个耶律洪基,双腿夹紧马腹,竟然没倒。
    这骑术让沈安都忍不住赞道:“果然是老司机……”
    可战马突然来了个倒栽葱……反过来摔倒在地。
    噗!
    战马重重的压在耶律洪基的身上,他不禁吐出一口血。
    “陛下。”身上带着两支弩箭的陈进河来了,他跳下马来,努力把耶律洪基弄上自己的战马,然后拍了一下马屁股,喊道:“陛下保重!”
    耶律洪基含泪喊道:“回来!”
    此刻他才知道最忠心的就是陈进河,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一定会重用此人。
    陈进河掌着大旗站在那里,冲着疾驰而来的宋军喊道:“大辽南院大王陈进河在此……”
    沈安冲在最前面,伸出长刀……
    长刀轻松的从陈进河的脖颈上掠过,人头在身后飞起。
    那无头的身躯依旧站立着,随后缓缓倒下。
    大旗也同时倒下。
    “万胜!”
    不用瞭望手去发现,邙山军在疯狂的呼喊着。
    “万胜!”
    斩将夺旗才有的呼喊出现了。
    整个战场的人,不分敌我都在循声看过来。
    大旗呢?
    辽军茫然。
    将为军之魂。
    而大旗就是魂魄的代表。
    可大旗呢?哪去了?
    宋军则是狂喜。
    “万胜!”
    “陛下冲来了!”
    辽军的中军大旗被斩落,这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耶律洪基死了!”
    那些武学的学生们在呼喊着。
    “敌军败了!败了!”
    宋军士气如虹,辽军六神无主,不住的后退。
    后退渐渐演变成了一场溃败。
    当赵曙带着人冲上来时,敌军已经乱作一团。
    到处都是惨叫声,那些辽军在掉头。
    可这是数十万大军啊!
    在这么密集的环境中你怎么掉头?
    一部分人在掉头,一部分人在维持原状,混乱开始了。
    “杀敌!”
    赵曙拎着一把长刀在砍杀,可他真心的……
    当看到他一刀砍在一个辽军的背后,长刀被辽军带走时,张八年的脸颊颤动,随后冲过去,一爪就抓死了那个辽军,把还在他背上的长刀拔出来,恭恭敬敬的还回去。
    呃!
    赵曙接过长刀,看着前方溃败的辽军,突然觉得焦虑消散了。
    焦虑症患者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不管是好坏,你先给我一个结果。
    若是坏结果,那么我继续焦虑。若是好结果,我哆嗦着酸爽。
    赵曙就是在酸爽。
    “敌军败了!”
    他这一生从未这般舒坦过,不,是从未这般扬眉吐气过。
    “祖宗啊!”他看着前方亡命奔逃的辽军,喃喃的道:“朕做到了!朕做到了!”
    大宋百年,那些帝王谁不想解除北方的威胁?可谁办到了?
    就是我赵曙啊!
    这一刻赵曙无比骄傲!
    “陛下!”
    文彦博等人追来了,赵曙回头,见文彦博拎着长刀的模样,不禁就笑了起来,说道:“文卿,是征伐痛快,还是保守痛快?”
    征伐在此刻就代表着新政,而保守自然就代表着旧党。
    文彦博下意识的道:“自然是征伐痛快!”
    看看吧,前方辽人的大军在狼狈奔逃,而宋军在追砍,这样的场景……旧党谁想到过了?
    文彦博有些茫然。
    他是站在了士大夫那边,觉得士大夫就是大宋的根本,不管大宋怎么革新,都不能损害士大夫的利益,这是他坚守的一条。
    可新政却坚定的开始了。
    士大夫们的利益受损了。
    他们叫嚣着,诅咒着。
    他们说这样的大宋会崩塌,会完蛋!
    可现在呢?
    现在……现在这个大宋正在追杀辽军,辽国覆灭就在眼前。
    那么,你文彦博坚持的那些东西还有意义吗?
    文彦博茫然了。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士大夫们不是大宋的中坚力量,不是大宋的脊梁。
    大宋的中坚力量是所有人的集合。
    大宋的脊梁是由无数人组成,其中有帝王,有宰辅,有官吏,有百姓,有士大夫,有商人……这条脊梁由这些人组成,当他们万众一心时,这个大宋就会坚不可摧!
    赵曙没想到文彦博竟然会说出这话来,不禁大笑道:“文卿竟然也知道悔悟吗?”
    文彦博只觉得脑海里的那些念头都归在了一起,一个念头在滋生……
    “原来……要国在家前,这个大宋才有生机吗?原来,要以国为先,这才是大丈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