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想回家。
    才将进了内城,他就往左边去了。
    左边顺着杨楼过去,一路过了西鸡儿巷,前方就是东华门,也就是进士唱名的那个地方。接着走下去是樊楼。顺着樊楼过去,前方过东二条甜水巷,十字路口往左就是榆林巷。
    这条路沈安就算是闭着眼都能走下去。
    他真的走了。
    “沈县公,您走了倒是好,可下官却要倒霉了……”
    来迎他的官员愁眉苦脸的劝着,可沈安挂念着家中的大肚婆和妹妹,还有芋头,不肯回头。
    “沈安!”
    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传来,沈安缓缓回身,就看到了满面红光的陈忠珩。
    “哈哈哈哈……老陈!”
    沈安迎了过去,不由分说的给了陈忠珩一个紧紧地拥抱。
    陈忠珩很感动,觉得这是情义的体现,可等他抽抽鼻子时,不禁就喊道:“放开!”
    他奋力推开了沈安,怒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沈安拉起衣领嗅了嗅,“不过是半个月没洗澡了而已,没什么味啊!”
    陈忠珩指着他,没好气的道:“你这是离了汴梁就成野人了?赶紧,官家就知道你小子会跑,这不让某来拦截你。”
    沈安退后一步,摇头道:“某就回家看一眼,马上回来。”
    “呵呵!”陈忠珩冷笑道:“你回身看看。”
    沈安回身,就看到了曹佾。
    曹佾愁眉苦脸的道:“安北,某本来想跟着富弼北上的,可富弼这人不地道啊!答应的好好的,可大姐突然叫人传话,说是天气太冷,不许某去,这是什么理由?”
    他走过来,勾着沈安的肩膀往皇城方向去。
    沈安知道自己没法脱身,就喊道:“那个小种,你先回家,告诉娘子和果果他们……啊!”
    闻小种拱手,然后进了榆林巷。
    “郎君……”
    绿毛出现了,它一路跟着沈安往外飞,到了繁华地段后就果断的回去了。
    宫中,赵曙正在更衣。
    高滔滔在边上看着,说道:“官家,韩琦他们去迎接也就罢了,您还得去?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吧?”
    赵曙伸开双手,让宫女们给自己整理衣裳,闻言皱眉道:“你不懂。废除岁币之后,朝中很紧张,我也很紧张,这一战我都想去,为何?就是这一战不能败,若是败了,国运将滑入深渊……”
    高滔滔想起了赵曙这段时日的寝食难安,不禁叹道:“帝王难为啊!”
    “帝王是难为。”赵曙回身,“可眼看着这个大宋蒸蒸日上,我却心中欢喜,这便是报酬吧。”
    他换好了衣裳,走到高滔滔的身前,认真的道:“娘子……”
    娘子只是在两人私密时的称呼,外人哪里得闻。
    几个宫女低着头,心中为高滔滔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帝后深情如此,罕见啊!
    高滔滔脸色微红,“官人。”
    赵曙握着她的手,沉声道:“这是大宋百年来的荣耀时刻,这是在我的手中呈现出来的荣耀。”
    在这个荣耀时刻,他选择了和妻子分享。
    高滔滔微微仰头看着他,深情的道:“大宋百年,在您的手中开始了辉煌,臣妾不胜欢喜……”
    这个不时会犯病,一旦犯病就会焦躁不安的帝王此刻温柔如水。
    他焦躁不安,他厌恶问题,出现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他会寝食难安。
    这便是焦虑症患者的症状之一。
    于是他废除了岁币。
    而后他硬顶着那些反对的声音,把沈安和富弼派出去,同行的还有大宋精锐禁军。
    此刻大宋一战告捷,他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
    “我这便去了。”
    赵曙走出大殿,身后的高滔滔福身,目送着自己的丈夫去迎接那份荣耀。
    “娘……”
    几个公主跑了出来,欢喜的道:“娘,他们说大宋赢了。”
    高滔滔笑道:“是啊!赢了,以后咱们不会再说什么兄弟之国,什么叔侄帝王了。大宋就是大宋,和辽国再无半分纠缠。”
    若是纠缠,那便用刀枪来说话。
    这是赵曙的原话。
    杀气腾腾!
    这是大宋百年来唯一一位暴躁的帝王。
    此刻他走在宫中,那些宫人们纷纷躬身,向他致敬。
    国辱我辱,大宋屈辱,宫人们也感同身受。
    而把这份耻辱丢掉的就是这位帝王。
    他值得大家的敬重。
    赵曙缓缓走在宫中,到了大殿前时,赵顼已经在等候了。
    “我儿,来。”
    他含笑招手。
    赵顼近前,欢喜的道:“官家,此战之后,大宋就自由了。”
    自由了。
    以往的大宋背负着太多的东西,而最耻辱的就是辽国的压迫。
    现在大宋丢开了辽国,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便是从此走上了独立自主的大道。
    外部威胁再也无法让大宋低头弯腰。
    可喜可贺啊!
    赵曙笑了笑,“此消彼长,辽国那边怕是会愁云惨淡,不过不可轻敌,为父尽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为你消除些麻烦,以后,还得要看你的了。”
    赵顼心中一紧,拱手道:“官家定然长命百岁。”
    万岁之类的话喊喊就好了,真要挂在嘴边,那就是欺人欺己。
    赵曙笑道:“你只管趁着现在好好的学,好好的松散,以后……看天意吧。”
    “陛下,富相来了。”
    前方富弼大步而来,脚步矫健。
    他的身后是宰辅们,此刻大家都把荣耀让给了富弼,哪怕是死对头韩琦都心甘情愿的避开了。
    富弼近前行礼,抬头朗声道;“禀告陛下,臣此行不辱使命,将士们奋勇厮杀,耶律洪基败退,臣为陛下贺,为大宋贺!”
    赵曙看着他,点头道:“富卿辛苦,此战当标榜青史。”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宰辅们,“此后大宋和辽国再无半分纠葛,你等可清楚?”
    这是彻底决裂了,或是说关系普通化了。
    果断的帝王啊!
    韩琦拱手,“是,臣等清楚。”
    以后辽使来了当做是普通使者就好,什么优待,那个得对等。辽国给大宋使者什么待遇,大宋就给他们的使者什么待遇。这便是外交对等原则。
    “陛下,沈安来了。”
    沈安一来就请罪,“臣离京许久,竟然迷路了,幸而被陈都知和曹国舅找到,否则臣怕是……”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啊!
    韩琦微微摇头,觉得自己的脸皮和沈安的相比只是薄如蝉翼罢了。
    赵曙看着沈安,微笑道:“迷路了?如此糊涂怎么做郡公?”
    呃!
    升爵了?
    沈安心中一喜,说道:“臣不糊涂啊!臣只是近乡情怯……”
    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曙一脸黑线,问道:“萧观音是怎么回事?”
    沈安马上就懵了,然后看看赵曙身边的唐仁。
    这是背叛师门啊!
    背叛师门该怎么处置?
    两肋插刀还是浸猪笼?
    唐仁被这眼神看的心慌,急忙说道:“陛下,那是一厢情愿。”
    “是啊!”沈安觉得自己迟早会在萧观音和梁皇后的身上吃亏,所以斩钉截铁的道:“臣只和梁皇后见过面,而且臣与她见面时都有人在侧……臣冤枉啊!”
    要是耶律洪基大怒怎么办?
    到时候一堆刺客蜂拥进了汴梁城,沈安只能哭。
    赵曙见他着急,心中暗自愉悦,说道:“辽军可凶悍?”
    这是问双方实力对比,好心中有数。
    “辽军依旧悍勇,不过大宋将士却不落下风。”沈安自信的道:“相反,咱们的步卒就能挡住辽人的铁骑,假以时日咱们有大批的骑兵,陛下,想想前汉……”
    “前汉汉武帝秉两代帝王之积蓄,奋力一击,最终驱除了匈奴……”赵曙欣慰的道:“大宋如今只是开始罢了,富卿。”
    “臣在。”富弼此刻看着庄严,不怒自威。
    赵曙问道:“大宋可能想办法多养些战马?”
    沈安才将说大宋的战马多了之后,就能和汉武帝时期一般的横扫辽人,赵曙马上就问了战马的情况,可见心中的急切。
    急切好啊!
    帝王迫不及待的想收拾辽人,臣子们自然不敢懈怠。
    “难。”富弼说道:“陛下,最好的养马地就在辽国和西夏,所以他们两国有无数战马……”
    可两国会让出养马地吗?
    不会。
    大宋此刻已经士气如虹,战马就是唯一能制约大宋的武器,两国再傻也不会干这等傻事。
    “唯有夺了!”韩琦杀气腾腾的道:“陛下,辽国对大宋无可奈何,咱们正好对西夏下手,只要夺了河套一带,要战马有战马,还有耕地,能让西北粮食自给的耕地。”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西夏人正是有了河套地区,这才有了和大宋、辽国抗衡的本钱,否则和部落无异。
    “西夏……”赵曙沉吟道:“要好生筹谋。”
    这便是定下了大宋下一步的国策。
    ——谋求西夏!
    沈安心中振奋,“陛下,臣还能通过萧迭衣弄来些战马。”
    “萧迭衣?”赵曙问道:“是谁?”
    帝王每天要接触无数人名,连本国的官员都认不全,国外的就算了吧。
    “就是……大力丸的总经销。”沈安丢出一个总经销的新名词,赵曙琢磨了一下,赞道:“总经销,这个名头好。那人可靠?”
    沈安笑道:“陛下,对于那等人而言,钱财才是最可靠的,他此刻已经是欲罢不能,臣敢断言,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就是一个辽奸!”
    ……
    第三更送上,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