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斗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为了往上爬,这些人什么都敢干。
    陈忠珩一直没露出破绽,所以这些人就暂时偃旗息鼓。
    当他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晏月之后,破绽就出现了。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狙击,目的就是让陈忠珩倒霉。
    画师来了,根据谢义的交代渐渐修改着人像。
    当最终的人像被送到陈忠珩的眼前时,他呆了一瞬,旋即黯然低头。
    “熟人?”
    沈安在喝茶,淡淡的问道。
    陈忠珩良久才点点头,“这人叫做钟迪,当年他进宫时犯错,眼看着就要被丢到冷清的地方……那等地方进去之后,你就别想再出来。某见他可怜,就拉了他一把,此后他就跟着某,算是弟子……一路被某带到了现在。”
    宫中的内侍老来大多凄凉,所以他们会收徒弟。他们悉心教授徒弟,努力让他们往上爬,为的只是在自己老迈无依时能有个依靠。
    这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此刻看着很冷静,近似于冷酷。
    “他这是不满足了?”沈安问道:“伤心了吗?”
    宫中的斗争不少,但远远没有汉唐时的宫中斗争激烈,所有相对来说还算是不错。
    陈忠珩从未遭遇过这等背叛,所以苦笑道:“很伤心,某救了他,帮着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人,可如今他却冲着某下了黑手,这人……安北,你说说,是不是做好人的都不得好死?”
    被一手带起来的麾下背叛,这种滋味很难受,大抵仅次于戴帽子。
    陈忠珩蹲了下来,急切的喘息着。
    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展露自己的软弱,就在沈安身前。
    沈安说道:“某见过许多背叛,男人背叛女人,女人背叛男人。同事背叛同事……许多的背叛,为的只是利益罢了,那时候,什么情义在利益之前只是虚幻,那些人会翻脸,可……可这只是少数,大部分人依旧是知恩图报,至少不会背后捅你一刀。”
    这个真的是少数,沈安前世见得多,那是因为他经历过的那些时代有许多艰难,在困境面前,夫妻如同遭遇灾难的鸟儿,各自飞去,曾经的海誓山盟变成了笑话……徒然留下一地鸡毛。
    陈忠珩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可某却忍不得,否则……”
    这等事换谁都忍不得,换了沈安,绝壁要打断那人的腿。
    “某要打断他的腿。”陈忠珩认真的道:“别劝某……”
    “你这个疯子!”沈安低头,“好。”
    陈忠珩拱手离去,他得先去找晏月说一番假话。
    沈安坐了一会儿,就悄然进宫。
    “官家,沈安求见。”
    赵曙难得清闲的时候,于是就和高滔滔在一起下棋。
    两口子的围棋水平相差仿佛,只是玩耍而已。
    赵曙抬头,“这小子不在家里玩耍,进宫作甚?多半没好事。”
    高滔滔觉得自己要输了,就正色道:“官家,臣子请见,若是有正经事,就该见。”
    赵曙看看棋局,心中有数,就说道:“好。”
    许多时候男人知道女人在耍什么把戏,但他们愿意容忍,觉得是个夫妻间的乐子。
    同理,女人们也是如此,直至见到对方就厌烦为止,那时候对方的优点都会被打个问话,彼此看对方大抵都是嫌恶的。
    稍后沈安来了。
    “这是来给我送钱的吗?”现在还是新年内,赵曙心情不错,就开了个玩笑。
    沈安笑道:“臣倒是想,只是担心会被御史弹劾臣这是行贿。”
    “向我行贿?”赵曙不禁就笑了起来。
    向皇帝行贿,这个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了吧?
    天子富有四海,按照大伙儿的说法,这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什么行贿?
    “除非是疯了,否则谁敢这般妄言?”赵曙此时登基两年多了,威信渐渐树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官家,许多时候人被逼急了,就会铤而走险,若是被逼急了依旧不肯铤而走险,那么不是好人,就是知道分寸。”
    赵曙觉得这话有趣,就说道:“不管是好人还是知道分寸,都很难得。”
    沈安笑道:“正是如此,臣家中有些家仆,比如说闻小种,官家您也该知道吧。”
    赵曙点头,“那个刺客?朕知道,几次帮了你的大忙。”
    “是啊!”沈安笑道:“那人原先是刺客,没情没意的,可臣知道那是因为他身处那等环境之中,讲情义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臣便容忍了他,期间他犯过大错……就是差点让果果出事,可他是好心,臣便原谅了他,此后他尽心做事,臣再也不用担心晚间贼人会摸进来,睡的很是安稳。”
    他躬身道:“这还在正月间,臣就胡言乱语,有罪,臣告退。”
    赵曙皱眉,点头道:“好生回家去。”
    等沈安走后,赵曙笑道:“这小子来了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真是……”
    ……
    陈忠珩回宫了。
    这几日宫中的内侍们也颇为清闲,见他来了都纷纷来凑趣。
    其中一个眉心有颗粉红色痣的内侍最是亲切,一会儿问陈忠珩喝不喝茶,一会儿又叫人去弄炭盆去陈忠珩的住所。
    陈忠珩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儿,突然问这个内侍,“钟迪,某对你如何?”
    红痣男子笑道:“您对某恩重如山,堪称是再生父母。”
    “是啊!”
    陈忠珩走了过来,很是亲切的拍拍钟迪的肩膀,说道:“当年你眼看着就要被弄去冰井务了,进了那里,你就只能一辈子去凿冰……当时你跪在某的面前,说此生某就是你的爹爹……”
    这种认爹的作法有些让人不齿,不过在那等危机时刻却又两说。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宫中人知道不少,大家都知道钟迪是陈忠珩的人,以后要为他养老的。
    官家也知道,但这种传承关系在宫中的时日颇长,他也没有打断的想法。
    于是这一对‘父子’便一路走到了现在。
    “是。”
    钟迪笑的很是和气,可眼中却有羞恼。
    陈忠珩笑道:“后来某一路保着你到了现在,如今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那些内侍和宫女见到你也得低头,这样的日子可好?”
    钟迪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依旧点头。
    “这就好。”陈忠珩说道:“某为你尽心如此,你可满意?”
    这话有些不对劲,钟迪迟疑了一下,笑道:“您说这个做什么?”
    “可满意?”陈忠珩盯着他继续问道。
    钟迪强笑了一下,“满意,您对某的恩情,某十辈子都还不完……”
    “是吗?”陈忠珩咬了一下牙,看着众人说道:“若是有人这般对你等,你等会如何回报?”
    众人一怔,有人笑道:“都知,若是有人这般对某,某定然会把他当做是亲生爹娘孝敬,让他安享晚年。”
    “是啊!不然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以前某的老师就是这么好,某一直看着他,每日端茶送饭,唯恐有半点不周,他临走前握着某的手,说他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收了某做徒弟……”
    “都是好人。”
    陈忠珩点点头,问道:“可若是有人恩将仇报呢?”
    一个内侍毫不犹豫的道:“那就弄死他!”
    “对,至少要让他受尽磋磨。”
    “若是不成,就让他去清理茅厕,啧啧!那活计可不好熬,一年下来浑身上下的屎尿味怎么都散不去,两三年下来,这人就再无一个朋友,这便是孤苦无依……”
    内侍们少了家伙事,行事偏激的不少,但宫中自有规矩在,说弄死人的不过是气话而已。
    宫中有许多磋磨人的地方,比如说清扫屎尿,那真是生不如死的活计。
    “都知您怎么问这个?”
    一个内侍突然发现不对劲,他看看神色平静的陈忠珩,再看看已经维持不住微笑的钟迪,心中一个激灵。
    这是……闹翻了?
    而且还是背叛。
    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渐渐沉寂下来。
    “要怎么办?”
    陈忠珩走到了钟迪的身前,问道:“某对你不好吗?”
    “好……好。”钟迪笑道:“您对某恩重如山,某昨日还去寻好药材,准备给您……他们都知道。”
    “是啊!你一边想坑了某,一边又去弄了好药材,这是准备坑某不成,再下药让某成为废人吗?”
    “不……”
    钟迪慌了,退后一步:“某是真心诚意的。”
    “是啊!想来你让那中人坑某也是真心诚意的,让某去借钱,陛下的身边人去借钱,以后被人要挟了怎么办?这句话一出去,某顷刻之间就会被官家厌弃,随后……”
    陈忠珩盯着他,笑道:“随后谁最有希望上来?”
    众人都看着钟迪,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钟迪!”
    钟迪是被陈忠珩当做是弟子在教授,一步步把人拉扯到了仅次于自己的地方,堪称是无微不至,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这人竟然这般歹毒吗?
    “某这几日到处借钱,想来已经被你搜罗了证据吧。”
    陈忠珩笑的越发的慈祥了。
    “没……某真的没有……”
    陈忠珩挥手。
    啪!
    钟迪挨了一巴掌,赶紧跪下道:“您误会了,某这几日是在为您筹钱,某知道您差了三四千贯,就把自己的钱财弄了出来,他们都知道……”
    “做的挺像的。”
    陈忠珩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指着钟迪笑道:“口蜜腹剑说的便是你这等人,可惜某已经得了谢义的口供……”
    嗖的一下,钟迪猛地站起来,然后喊道:“陈忠珩杀人了……”
    陈忠珩没有丝毫犹豫,一脚就踹了过去。
    先前沈安的交代闪现脑海中。
    ——人的迎面骨最是脆弱,照着用力踹,七八成可能会踹断,就算是第一脚没踹断,咱们接着来。
    呯!
    于是他又踹了一脚,顺利的看到了小腿变形……
    “啊……”
    惨叫声尖利,连赵曙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