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沈卞。
    金明池边,沈卞牵着他在边上看风景。
    “这便是金明池,原先是为了操练水军而开挖的,只是后来就成了嬉戏的地方。”
    沈卞的声音有些沉重,“大郎,你看看那些游人,他们此刻喜笑颜开,可等敌军马踏汴梁时,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烟,无数白骨会压垮汴梁城,一层又一层。”
    ……
    画面一转,父子二人站在了皇城前。
    “大郎,这便是皇城。”
    沈卞近乎于贪婪的在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再过数十年,这里将会成为大宋的耻辱。”
    沈安没说话,被他牵着一路飘走。
    父子俩一路飘着,沈安看到了草原,也看到了妹妹。
    “这是草原。”
    沈卞的眼中多了凝重,“大郎,就在对面,辽军无数铁骑正在虎视眈眈,在更远的草原上,那些更蛮横的敌人正在孕育着。他们需要无数血肉来强大,而大宋就是他们的目标。”
    沈安在看着,他看到了无数异族在厮杀,最后的胜利者浑身都是鲜血,无比庞大。
    “朝中的君臣在视而不见,可某却不能。”
    沈卞的声音渐渐尖锐,“某喜欢大宋,喜欢汴梁,喜欢那里的繁华。可这一切终将被鲜血染红。要杀过去!夺回幽燕,用大宋的铁骑去镇压异族的野蛮,要镇压住他们!”
    他猛地回头,盯着沈安问道:“你行不行?”
    沈安下意识的点头,沈卞大笑起来,“你还是个孩子啊!哈哈哈哈!”
    他抱起了果果,喜悦的道:“这便是某的小棉袄,真是可爱啊!”
    远方突然飘来了一朵黑云,沈卞冷笑道:“那些贼子只想醉生梦死,所以某处处碰壁,”
    那黑云渐渐幻化为无数人影,有文官,有武将,有君王,他们在相互厮杀着,惨烈无比。
    沈卞突然把果果递给了沈安,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大郎渐渐大了,要学会照顾妹妹。”
    “爹,你去哪?”
    沈卞说道:“为父去打杀了那些蠢货。”
    他猛地飞起来,冲进了黑云里,和那些人绞杀在一起。
    “爹!”
    沈安茫然看着这一切。
    草原上一阵狂风吹过,黑云被吹散,无数人跌落下来。
    那些帝王将相摔得很惨,有人惨叫,有人求饶,有人木然。
    沈安看到了沈卞。
    沈卞被一群文官压在身下,他喊道:“敌人要来了,戒备!”
    那些文官拼命的捂着他的嘴,然后喊道:“这是个疯子!”
    沈卞奋力挣扎着,可他的对手太多了,无数双手掩盖着他的嘴,让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轰隆!
    南方突然传来一声轰响,那些人都看了过去,沈卞趁机挣脱,喊道:“大郎,要看着北边啊!”
    沈安不知怎地就泪流满面,他点头,喊道:“好。”
    “他还在说话!”有人恼怒的喊道:“让他闭嘴!”
    瞬间无数人就淹没了沈卞。
    ……
    沈安猛地坐了起来。
    他在喘息着,身边的杨卓雪睡的很好。
    “靖康耻……”
    “崖山……”
    沈安自语道,他想起了往后的日子。
    这是大宋最后的繁华,神宗朝的新政失败之后,大宋就在往深渊滑去,不可阻拦的在灭亡的道路上狂奔。
    赵佶是昏君,但北宋的灭亡不是他一人的锅。
    从赵老二开始,帝王将相们就在给北宋挖坑,准备埋葬了它。
    沈卞就是个异数。
    在这个公认的繁华时代,他的呐喊被认为是异端,若非是大宋不杀士大夫,大抵有人会建言弄死他。
    就算是没弄死他,那些人也把他赶到了雄州去,让他去那边吹北风。
    “还有我!”
    黑夜中,沈安突然笑了起来。
    他弄出来了神威弩,弄出了金肥丹,弄出了火药,还有无数东西……
    大宋在一点一点的改变之中,他不急。
    “我还年轻。”
    他会一点一点的把大宋从那条下滑的轨道上拉回来,拉起来。
    “我会看着北方,还会去北方。”
    ……
    黑夜中,皇城外突然有人在喊。
    “紧急军情!”
    “什么紧急军情?”
    城楼上的侍卫提着灯笼往下看,边上有人张弓搭箭,一旦不对劲,马上乱箭齐发。
    城下站着三人,其中一个喊道:“文书在这里,弄进去送给官家。”
    虽然宫门不能开,但紧急情况下却能通过传话或是文书来传递消息。
    “站好了,让某看看你是谁!”
    灯笼放下来,一个侍卫趴在城头仔细看着。
    城下的三人都仰着头。
    “是陈立!”
    城头放下吊篮,稍后提回来,有侍卫拿起文书就往里面跑。
    一路被问话和检查,到了寝宫外,陈忠珩正在打瞌睡。
    今夜他本可以去安睡的,可任守忠那厮竟然不去睡觉,让他也只能硬撑着。
    作为皇帝来说,赵曙是相当的坚贞,身边只有高滔滔一个女人,这就导致了他们和夫妻般的相处。
    帝后每天都睡在一起,对任守忠来说自然是件好事,他可以经常给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拥着大氅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时就猛的抬头。
    这是条件反射,一定要在抬头的一眨眼功夫里打起精神来。
    也就是说,你必须要在被惊醒的瞬间恢复神智和精神。
    这就是内侍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你压根就混不到贵人的身边来。就算是混进来了,迟早也会因为迷糊而犯事。
    在抬起头的瞬间,任守忠的精神就完全恢复了。
    陈忠珩如何?
    他看了对面一眼,然后心中震惊。
    原先坐在对面打盹的陈忠珩已经不见了。
    “止步!”
    陈忠珩站在台阶上低声说道。
    来人止步,黑暗中微微喘息着,就像是一个山魈。
    “都知,城外送来紧急军情。”
    “拿来。”陈忠珩警惕的看看四周,有侍卫现身,他这才放心。
    来人上前递过文书,陈忠珩接过看了封皮,就笑道:“是水军的捷报……看你这模样,让人觉着是出了什么大事。”
    来人赧然道:“小人不识字。”
    宫中的内侍大部分不识字,侍卫们也同样如此。
    陈忠珩摆摆手,“回去吧。”
    来人回去,陈忠珩又冲着两边的侍卫说道:“没事,都回去吧。”
    他一回身就看到了任守忠。
    “你这是……不睡觉了?”
    陈忠珩微笑着问道。
    “那是军情,不可耽误。”
    任守忠也在微笑,可周围的人却都悄然往后退。
    官家两口子在里面睡觉,按理捷报是无需递进去的。可外面的人这么急,连夜都要送进来,说明这捷报里有值得叫醒官家的内容。
    叫不叫醒官家?
    不叫醒明早官家要是发飙,陈忠珩就是头号倒霉蛋。
    要是叫醒了官家发现这份捷报没啥值得自己早起的,陈忠珩依旧是倒霉蛋。
    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跟着个不喜欢内侍的皇帝,这日子真难过啊!
    任守忠提醒了一句,实则就是在挖坑。
    大伙儿都看到了哈,某叫陈忠珩不要耽误了军情,剩下的事和某无关。
    这是逼着陈忠珩选方向。
    两个大佬在斗法,边上的炮灰们赶紧避开,低眉顺眼的在互相递眼神。
    谁胜谁负?
    陈忠珩上前几步,走到门边低声道:“官家,有水军的军情,是捷报。”
    这货真的敢叫醒官家啊!
    里面没动静,陈忠珩退后几步,低着头。
    他在心中冷笑着。
    官家睡的不好,有点动静就容易醒来。先前外面的动静早就该闹醒他了,若是没人禀告事情,他自然会继续睡。
    他看了凑过去的任守忠一眼,觉得这货真的是够蠢。
    官家的性子某最清楚,你想来抢位置,呵呵!
    大门被人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正在侧耳听里面动静的任守忠被人一巴掌抽了个转圈。
    “哎哟!”
    赵曙出来了,他冷冷的道:“再敢出声,弄死!”
    他媳妇还在里面睡呢!
    任守忠捂着脸退到一边,陈忠珩递上文书,低声道:“先前城外吊上来的,臣看了外面,是水军的报捷文书。”
    “报捷?”
    被闹醒之后就很难入睡,这是焦虑症和神经衰弱的毛病,所以赵曙现在的精神还不错。他点点头,陈忠珩就打开信封,抽出了文书。
    赵曙接过,陈忠珩冲着周围招招手,有眼色的就提着灯笼过来了。
    寝宫前被照得亮堂堂的,赵曙仔细看着文书,突然笑了起来。
    “竟然这般……”
    他想大笑,可想着高滔滔还在沉睡,就憋住了。
    可心情好要发泄一下才舒坦啊!
    “下去走走。”
    赵曙脚步灵活的下了台阶,快步走进了黑夜里。
    “赶紧跟上。”
    陈忠珩跟了上去,劝道:“官家,夜里冷呢!还是回去睡一会吧。”
    “睡不着了。”
    赵曙一拍脑门,说道:“那个谁……任守忠。”
    官家竟然叫我?
    任守忠激动的不行,上前应道:“臣在。”
    赵曙说道:“去回复宫外的人,让他们明早进城。”
    任守忠有些傻眼了,但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合着竟然是个跑腿的差事?
    看着他跑远了,赵曙才低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陈忠珩等他笑够了,就凑趣问道:“敢问官家,可是大捷吗?”
    赵曙负手而立,只觉得自己此刻就站在了顶峰:“水军在登州外海遭遇辽人水军,双方作战,辽人的水军全灭……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