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信使的喘息声。
    大捷?
    赵祯站在那里,伸手挣开了陈忠珩的搀扶,死死的盯着信使喝问道:“说清楚。”
    信使喘息初定,说道:“陛下,西平州叛乱,有人行刺安抚使萧固失败,随后曾相公赶到,旋即全军进发西平州……”
    行刺?
    好大的胆子,这是土人和交趾人勾结了吧?
    旁人对这等事估摸着只剩下愤怒了,但赵祯从帝王的角度,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那些峒将集结七千余人,我军一万七千人,双方遭遇,沈待诏断定敌军有诈,边上的山林必然有埋伏……”
    韩琦想起了当年的大战……那时是大胜吧?
    对的,就是大胜,然后追击。
    “……只是一次冲击,土人就被击溃,我军大胜……”
    韩琦的心口那里跳动了一下,然后心跳加速……
    大胜……追击……
    然后就是伏兵。
    “……刚击溃土人后,沈待诏喝令转向结阵,刚结阵,前方山林就冲出了交趾伏兵……”
    哦……
    这个声音很是讨厌啊!
    赵祯抬头看去,却是韩琦。
    韩琦想起了好水川之战……
    追兵发现路中间有几个大盒子,于是好奇打开,随即里面飞出多只鸽子。鸽子就是信号,随后大旗摇动,左右伏兵尽出……
    然后大败,他犹自记得退兵后遇到了阵亡将士家眷,那些人拉着他战马的缰绳,有人在他的马前招魂:“你跟着韩招讨去出征,今日韩招讨回来了,可你却死去,魂兮归来……跟着韩招讨一起归来吧……”
    他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时不禁毛骨悚然,仿佛身后是那无数亡魂……
    他垂首,然后有泪水滴落。
    那么些年了,你等各自归去吧。
    “……交趾人倾巢出动,人数高达两万余,而且兵器精良,全是精锐……”
    赵祯紧握双拳,恨不能身处现场。
    韩琦抬起头,两滴浊泪依旧挂在脸上,脸上全是紧张。
    “沈待诏见敌立足未稳,就亲率骑兵突击,一战击溃敌军骑兵,搅乱了敌军前阵……”
    “好!”
    赵祯欢喜不胜:“好个少年!”
    他派沈安去只是让那少年去见识一番西南的艰难罢了。
    为官之道首在经验,而经验从何而来?就是从四处任职、四处奔波中来。
    少年时四处奔波,大胆任事,等以后高居庙堂时,方能运筹帷幄,从容不迫。
    这是栽培。
    剩下的就是追杀了吧?
    赵祯心中欢喜,就等着后面的好消息。
    信使的脸上多了崇拜之色,“敌军前阵已乱,沈待诏却令骑兵撤回,众人不解,随后才发现敌军的弓箭手已然结阵,再晚片刻,骑兵怕是就回不来了。”
    赵祯本是欢喜,闻言惊讶之余,随即就赞道:“有勇有谋,有勇有谋啊!”
    “随后我军结阵,敌军以逸待劳,马上发动进攻……”
    “我军以长枪手在前狙敌,神威弩先行发威,敌军损失惨重,随后弓箭手齐射,最后是长枪捅刺……”
    通过这些讲述,赵祯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场战斗。
    箭矢飞舞,无数人在奋力冲击,然后在长枪阵前被捅成了肉串。鲜血在地上流淌,初春的嫩草贪婪的在啜饮着这些琼浆玉液……
    惨嚎声仿佛就在耳畔……
    “敌军锐气受挫,沈待诏旋即率骑兵反击……敌军溃败,我军分左右包抄而去,沈待诏带着骑兵包抄拦截,一阵厮杀后,一千余敌军冲入了山林,但邙山军也跟着追杀进去……”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随后沈待诏令招降,说是广南西路道路不畅,有此等不花钱的劳力最好不过了……”
    赵祯笑道:“那少年做生意天下无双,在国事上亦是如此,朕在想,他若是再大些,包拯就该退位让贤了,哈哈哈哈!”
    包拯是三司使,也就是说,赵祯认为沈安有为国理财的才能。
    韩琦却有些默然,他一直是以知兵闻名,也以此为喜,可今日他这个知兵却好像成了笑话。
    从信使的口中可以得知,这场大战从头到尾都是沈安在指挥,从开始击溃土人,到后面及时收兵列阵,最后击败交趾人……
    这一步步都很是稳重,几乎无懈可击。
    谁知兵?
    他有些惶然。
    “……杀敌五千三百余,俘虏一万六千余,五千余具尸骸被沈待诏令人筑京观于山林前,好大的一个京观……”
    赵祯一个寒颤,陈忠珩喝道:“住口!”
    这等让人能做噩梦的事儿能说出来的?
    陈忠珩自己想着都怕。
    五千多尸骸被筑成了京观,那京观得有多大?
    小山般的。
    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赵祯面色发白,说道:“凶他作甚,好好说。”
    信使本是被吓到了,听到这温言抚慰,不禁就泣声道:“陛下仁慈……”
    赵祯面色苍白,说道:“后来可还有事?”
    陈忠珩招手,让人进来引导信使出去。
    “那个……”
    信使突然想起临行前沈安的私下交代,就说道:“我军反击时,曾相公等人在感召之下,也跟随出击……”
    赵祯本是在微笑,听到这话后笑容就凝固了。
    韩琦更是目瞪口呆。
    卧槽!
    曾公亮上阵了?
    老曾狂化了?
    你是宰辅啊!
    谁特么见过宰辅上阵的?
    你在给老子出难题!
    下次再有这等战事时,老夫若是在场,是不是也得跟着去拼杀?
    但他转念一想,就觉得这是曾公亮弄出来的噱头,目的只是为了表功而已。
    是了,老夫做了首相,他曾公亮不服气,就来个亲自上阵的噱头来示威。
    不过是花架子而已,有屁用!
    他不禁微微一笑。
    赵祯也想到了这一点,君臣相对一视,都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曾要弄噱头,那就由得他,咱们看戏。
    “……曾相手刃一人……安抚使萧固手刃一人……”
    韩琦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大了。
    老曾杀人了?
    你特么在哄我吧!
    赵祯也傻眼了,不,是被震惊的无所适从了。
    大宋之前有世家,有豪绅。现在有豪绅,但却没世家。
    但官员这个拥有许多特权的群体却接过了世家的枪,继续垄断着权利,继续把持着大宋这辆老破车的方向盘。
    这些文官倨傲,不可一世,认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就是大宋的主宰,而其他人自然就是工具,是奴隶。
    他们身娇体贵,喜欢奢华的生活方式,美食、美人……
    让他们去杀敌,那和让女人去杀敌一般荒谬。
    可老曾竟然敢上阵杀敌……
    他甚至还手刃一人……
    朕……
    赵祯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这是做梦吧?
    他看向了信使,陈忠珩马上就狗腿的喝道:“若有谎言,那便是大罪!”
    他也担心会是噱头,等真相曝光后,事儿就没法收拾了。
    信使惶然道:“小人不敢。当时沈待诏准备冲阵,临出击前,曾相公劝阻,问他为何……”
    是啊!
    你脑子抽抽了吗?
    “……他是怎么说的?”
    “沈待诏说大宋的文人鄙夷武人……还说大宋的文人不敢拔刀,不敢佩刀,大宋周边处处危机,他想用热血来激起文人的血性,握笔的手亦能拿刀……最后一句……最后一句……”
    赵祯双手紧握,只觉得一股子热流在胸中奔涌着。
    大宋处处都有大敌,握笔的手亦能拿刀,若是真能如此该多好啊!
    “最后说了些什么?”
    他又笑了起来,很是和煦。
    信使偷窥了陈忠珩一眼,低声道:“问那些文官……卵子呢?男人的卵子呢?”
    噗!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就笑喷了。
    陈忠珩回头看去,却是个小内侍。
    他本想发怒,可最后却喟叹一声。
    都是没卵子的内侍,何必为难彼此。
    赵祯的面色很古怪,似笑非笑。
    韩琦的面色铁青,此刻他已经相信了曾公亮上阵的消息。
    那个沈安……特么的缺大德了啊!
    你当众这么一问,是男人的就忍不住,否则事后会被人说是没卵子。
    没卵子的是什么?
    他看了陈忠珩一眼。
    陈忠珩正在自艾自怜,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眼里面的含义,不禁大怒。
    卧槽尼玛的韩琦,老子是没卵子,可比你这等有卵子的男人更有胆色!
    赵祯挺直了腰,眼睛明亮,心中欢喜。
    “各处报捷。”
    “是。”
    这是应有之意,可以提振民心士气。
    赵祯微微一笑,问道:“上次府州报捷没过多久吧?”
    这是明知故问。
    陈忠珩恭谨的道:“是没多久。”
    赵祯含笑道:“这还没多久,西南又报捷,朕听了欢喜,想来军民都会欢喜……沈安……来人。”
    “陛下。”
    赵祯微微昂首,说道:“昨日有人说宫中花园多有花草绽放,去,令人接了沈安的妹妹来,小孩子喜欢玩耍,让皇后带着她好生转转。”
    消息传到了后宫,曹皇后欢喜的道:“竟然是大捷吗?好啊!快,派些稳妥的人去包家,接了他妹妹来。”
    最近赵祯心事重重,为的就是西南战事。
    如今大捷的消息传来,整个后宫都为之一喜。
    沈安之名在后宫之中也传开了。
    那个少年英武,竟然亲自冲阵,大败交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