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微凉。
    赵祯只是躺下了两个时辰后就再无睡意。
    他悄然爬了起来,然后自己穿衣。
    等他推开房门时,外面在打盹的内侍被吓了一跳,骂道:“吵什么?官家在歇息呢!滚!”
    等他睁开眼睛看去,见到是赵祯自己走了出来时,不禁跪在地上,低声道:“官家……小的有罪。”
    边上挂着两只灯笼,灯笼的光细微柔和的洒在地上。
    赵祯皱眉道:“要和气,莫要骂人。”
    内侍伏地请罪。
    赵祯叹道:“地上凉,起来吧。”
    渐渐的周围多了人,各种洗漱工具送来。
    一番忙碌后,赵祯开始吃早饭。
    普通人早饭必须要吃的多,吃饱,否则挨不到下午。
    可皇帝自然不同,一天能吃三四顿。
    他缓缓吃了早饭,陈忠珩说道:“官家,还早呢,要不……打个盹?”
    赵祯摇摇头,说道:“那天我见到了邙山军操演,气势惊人。沈安说大宋军队差的就是一口气,而他就想把那股气给补上……”
    陈忠珩觉得这事儿……半个月补啥子气?
    赵祯见他一脸不信,就笑道:“你不懂。那是……”
    他微微仰头,目露回忆之色:“百人如一人,那气势当真是惊人。百人少,万人……他可能做成?若是能成,我希望能看到辽使的神色。”
    陈忠珩说道:“臣到时候盯着他。”
    “好!”
    ……
    今日的早朝没了。
    大宋开国那么多年,赵祯登基那么多年,取消早朝的次数少之又少。
    富弼早早的来了。
    百姓们也早早的起来了。
    开封府的衙役在嘶声叫喊着:“各家各户都起床了,生意也停一停,都出来站好!”
    “大清早……天没亮呢!这是疯了?”
    “不起!”
    “官人快起了,外面好些军士。”
    无数百姓骂骂咧咧的起了床,然后睡眼惺忪的走到了街上。
    一排排军士开始进入内城。
    天色微暗,这些军士也在骂骂咧咧的。
    “也不说是什么事,大半夜就被叫起来,这算是什么事嘛!”
    “好多人!这是……这是官家要出行吗?”
    “官家出行从不喜欢扰民,哪会弄那么大的阵势。”
    “那是要弄什么?”
    “不知道,站好!都站好!”
    一队队军士开始顺着朱雀门排开,挡在了百姓的身前。
    富弼看着这一幕,不禁叹道:“弄的太大了,若是……若是不成,民心士气就无可挽回。”
    “那沈安就是罪人!”
    韩琦觉得这一下弄的太狠了,若是不伦不类的,到时候辽使会更加得意。
    “辽人野心勃勃,若是觉着大宋的民心士气不振,说不准真会南下。”
    曾公亮很惆怅,此刻和沈安的那点恩怨早就消散了,只担心稍晚的情况。
    众人沿着御街缓缓而行,一直到了宣德门下。
    百官大多都到了,包拯独自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的孤独。
    富弼心中一动,就走过去问道:“沈安可有把握?”
    这里唯一和沈安亲近的就是包拯,富弼希望能得到一个靠谱的回答。
    包拯摇头道:“不知。”
    富弼不满的皱眉,包拯却觉得自己很冤枉。
    “那小子不肯说。”
    沈安是真的不肯说,一点都不肯说。
    富弼闻言却不信。
    “……昨夜城外有人听到了大吼,就像是无数厉鬼在呼喝……”
    “……咦!哪来的厉鬼?”
    “真有厉鬼,昨夜还有人见到了骑兵在来回寻找,估摸着就是找那些厉鬼。”
    “……”
    “辽使来了。”
    议论声渐渐消失,众人一起看向了前方。
    十余骑缓缓而来,当先的正是辽使。
    “跋扈!”
    “不得好死!”
    “何人能让他低头?某愿出资请他去樊楼饮酒。”
    一阵嘀咕,辽使近前,下马后拱手道:“今日这是……要向大辽低头吗?”
    他很是得意的模样让人愤怒,富弼正准备说话,就见边上出来一个官员。
    “贵使的头抬的太高了些。”
    唐仁此刻一脸的正义凛然,分外威严。
    辽使不屑的道:“在大辽,所有人都是这么样。”
    大辽人走路昂首挺胸,怎么滴,比你们宋人强大。
    官员们听了恨得牙痒痒,可却没办法。
    “回来!”
    宋庠担心唐仁出丑,就低喝了一声。
    可唐仁却恍若未闻,他说道:“上坡要低头看路,只有下坡方要抬头……”
    众人一听,有人就说道:“妙啊!”
    “下坡路可不是要抬头吗,说得好!”
    “我大宋上坡,辽人下坡,哈哈哈!”
    辽使闻言就吸吸鼻子,怒道:“口舌之利有何用处,待大辽南下时,你等人人都得变色。”
    众人一听又觉得沮丧,唐仁笑吟吟的道:“贵使,不是口舌之利,大宋看路,所以不会犯错,可贵使……你不看路,却踩到了狗屎……”
    众人仔细看去,辽使也低下头,然后就见自己的左脚正好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狗屎很臭,辽使才明白刚才自己嗅到的是什么味道。
    “哈哈哈哈!”
    一群大宋官员在大笑着,富弼低声道:“那是谁?”
    宋庠说道:“枢密院副承旨唐仁,掌管枢密院四房。”
    大宋的官职太多太杂,许多连宰辅都弄不清,必须要有人解释。
    富弼颔首道:“应变很快。”
    这是夸赞,枢密院算是得了彩头。
    宋庠含笑道:“老夫对此人关注多时了,就等着多磨砺些时日再给他换地方。”
    要是唐仁听到这话,非得要呸他一口。
    说什么关注多时了,怕是盯着多时了吧。
    辽使已经去了边上脱鞋刮狗屎,一群低阶官员正围着唐仁拍马屁。
    “……唐承旨见机而行,只是一番话就让辽使无地自容,让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唐承旨今日一战成名,稍后名字定然会传到官家的耳中,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
    “……”
    今日唐仁当众露脸,定然会进入官家和宰辅的眼中,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众人一阵溜须拍马,可唐仁却正色道:“某这些话却是有人教导。”
    “谁?唐承旨莫不是谦逊?此事咱们共同目睹,就是您自己说的。”
    “就是,唐承旨太过谦逊了,这心胸,我辈远远不及啊!”
    众人又是一阵阿谀奉承,唐仁却淡淡的道:“某受教于沈待诏。”
    众人愕然,有人还在不信,有人却讶然道:“是了,沈待诏当年曾经在御前让辽使发狂!”
    那是一个传说,但凡外交人员都奉为天人的传说。
    只是一番话就让辽使癫狂不已,甚至说出了些据说是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人何等的高才啊!
    唐仁恭谨的道:“某对外交一窍不通,正是待诏手把手教出来的,此恩不敢忘。”
    众人纷纷点头,有恩必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然后又艳羡不已。
    “唐承旨好福气,某恨不能得了待诏的指点,也好为大宋效力。”
    “唐承旨,沈待诏可还收人吗?”
    许多人都动心了。
    唐仁摇头道:“待诏没有收人,连某都是在边上听着,算不得弟子。”
    我去!
    只是听听就成这样了?
    那要是成为弟子,每日聆听教诲,会是什么样?
    众人一阵遐思,然后心中炽热,恨不能沈安出现在身前,然后好拜师……
    “陛下到……”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身肃立。
    赵祯来了,他拾级而上,缓缓走上了宣德楼。
    “让他们上来。使者也上来。”
    东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亮在即了。
    陈忠珩下去,在城门口喊道:“陛下令众臣上楼,各国使者上楼!”
    群臣躬身,使者们不知所以,也跟着行礼。
    宋人今日是要弄些什么?
    使者们聚在一起,辽使自然成了中心。
    “宋人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辽使倨傲的道:“大辽随时能南下,到时候数十万大军……那马蹄声能吓死人,一人喊一声,声音就能震碎这座楼,一人砍一刀,宋人再无活人……”
    “大辽威武!”
    众人上了城楼,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到朱雀门那边。
    天色渐渐明亮。
    李璋已经来了,他走到了赵祯的身边,低声说道:“陛下,一切就绪。”
    赵祯的眼中多了亮光,说道:“好,朕今日要看到大宋虎贲!”
    李璋回身喊道:“发信号!”
    嘭!
    号炮一响,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璋站在城墙边,目光看向远方。
    他想起了那个无边无沿的阵列,心中不禁激动万分。
    远方有了骚动。
    骚动渐渐扩散。
    “看呐!”
    有人惊呼一声,赵祯不禁起身走了过去。
    群臣和使者们都纷纷走到了前方,手扶城砖,仔细看去。
    声音是从朱雀门那边传来的,渐渐的宏大。
    嘭!
    噗噗噗……
    “这是什么?”
    “怎地像是地龙翻身的动静?”
    有人慌了。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
    使者们在仔细看着,有人突然喊道:“看那一片,黑压压的一片!”
    天色大亮,那一片黑影渐渐映入眼帘。
    “是人!”
    沉默的阵列在缓缓行进,整齐划一。
    “是宋人的军队!”
    惊呼声中,赵祯缓缓昂首。
    “这是朕的军队,这是大宋的军队!”
    “起步……走!”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