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良父子在经过辟谷之后,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也变得更灵光了。
    让赵宗绛下去体验民情,这是一步好棋,不但不会刺激到赵祯,而且还能获取各方好感。
    奏疏里并非是赵允让说的那么简单,而是很复杂
    赵宗绛指出了百姓的生活艰苦,并且还有几条建言,其中一条就是每年在青黄不接时开仓打压粮价。
    “他还学了沈安当初压粮价的手段,建言官家在开仓放粮时派御史下去查看,若是谁敢趁机收粮就加重处置,商人流放,官吏发配……”
    够狠啊!
    赵仲鍼起身道:“翁翁,此事却不好让爹爹知道。”
    赵宗实还在调养中,若是逼着他去做这等琐碎的事,说不定会犯病。
    赵允让颓然道:“此事……罢了,就让赵允良家占个先机。”
    他捶打了一下榻,心有不甘的道:“仲鍼你且好生读书,日后咱们再让他家好看。”
    赵宗实不行,但赵仲鍼却在下一代中最为出色。咱们先忍忍,天亮才见马牙霜啊!
    赵仲鍼行礼出去,老仆劝道:“阿郎,十三郎稳重,当年在宫中时官家和皇后多有眷顾,咱们不着急。”
    赵允让摇摇头道:“老夫也想随波逐流,可老八家当年锋芒毕露,行事霸道。既然开了头,就算咱们家退了也无济于事啊!”
    所谓的八大王,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行事凌厉。
    “赵允良哪怕装老实,可那一家子的秉性就那样了,难道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此事不进则退,一旦被赵宗绛得了大位,咱们家就别想还有安生日子过!弄不好……”
    他的目光微微凝滞,然后看向外面,木然道:“辽人喜欢神鹰,每年向更北边的部族征收……神鹰只在悬崖峭壁上存活,孤傲不训,捕捉者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攀岩而去……就算是捉到了还得熬训……”
    “不能给神鹰闭眼,一旦它闭眼就惊醒它……一直熬啊熬……直至神鹰屈服。”
    老仆心中一凛,问道:“阿郎,难道官家如今就是在熬咱们两家吗?”
    赵允让坐在榻上,骂道:“帝王都不是人,从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了!那脑子都不是你我能想象的,骨子里……他们的骨子里都是冰……”
    “当年老夫进宫……那就是牢狱啊!处处皆是冷冰冰的,弄不好就会走错说错……如履薄冰,十三郎就是这般被折磨病了。”
    风扇的风轻轻吹来,老仆突然打了个寒颤……
    ……
    “除非是会投胎,否则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沈安家的庄子上,作坊已经建起了一片,不时有牛车出入。
    沈安带着赵仲鍼和折克行进了作坊里,一进去就有人惊呼。
    “见过郎君。”
    这里是制作香露的地方,那些男子正在装瓶。
    很原始的漏斗,精确计量只能靠提子。
    再往下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检查和盖塞子,外加封蜡。
    “很简单。”
    说很简单的赵仲鍼和折克行被沈安赶去操作了半个时辰,结果手忙脚乱的,还打碎了几个瓶子,香露溅了满地都是。
    “郎君,这二人笨得很……”
    管事有些心痛那些香露,就给沈安告状。
    沈安站在门外,边上就是女式内衣的作坊。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不忿的道:“他们还在笑呢!”
    “走了!”
    沈安喊了一声,赵仲鍼和折克行如蒙大赦,带着一身香味冲了出来。
    管事心中欢喜,也就不计较他们的‘蠢笨’了。
    麦收之后,田地里空荡荡的一片,却成了鸟儿的乐园。
    “田间有不少遗落的麦粒,还有些杂七杂八能吃的东西,所以这是鸟儿最后补充食物的好机会。等过了秋天,它们就只能是望天了。”
    沈安捡起一块土,用力的扔了过去,顿时一群鸟儿就飞了起来。
    赵仲鍼问道:“不是说要拾麦吗?”
    沈安看了他一眼,讥诮的道:“知道麦粒掉进地里有多难捡吗?不过你能有这等想法倒是好事,说明你的心还不冷。去吧,你们俩去地里捡捡麦粒,每人一百粒,完成就上来。”
    他没说何不食肉糜,就是在照顾赵仲鍼的面子了。
    “一百粒……不多啊!”
    两个少年面带轻松的微笑下去了,沈安就在边上踱步。
    一个老汉负手过来,近前后叉手行礼。
    “见过郎君。”
    “随便说话。”
    沈安没怎么在庄上冒泡,所以大家还有些陌生。
    老汉指指地里的赵仲鍼两人问道:“郎君可是要麦粒吗?”
    沈安点头又摇头,“只是让他们捡一些回家喂鸡。”
    老汉叹道:“郎君,这段时日家里的鸡都在田里放着呢……”
    这时节地里有东西吃,百姓也不是傻的,都把自家的鸡赶到这里来找吃的。
    沈安也没想到这个,就正色道:“只是磨砺一番罢了。”
    “磨砺啊!”
    老汉嘀咕着告退,听那意思……这分明就不是磨砺,而是折磨。
    赵仲鍼弯腰在寻找着麦粒,从下地到现在有半个时辰了,他才找到了三十多粒。
    他直起腰来,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前方的折克行在认真的寻找,就说道:“遵道,很难找啊!”
    折克行没答话,他的脚步不停,很快就开始换地方了。
    他是神箭手,眼力自然比赵仲鍼厉害许多,所以两圈下来,他就捧着麦粒上去了。
    “一百粒!”
    沈安点点头,问道:“你在府州城也算是个衙内,种地是不可能的,今日觉得如何?”
    折克行苦笑道:“折腾人。小弟以前也经常见到农人在地里干活,总觉着不怎么辛苦,今日一试,才知道错了。”
    他算是解脱了,赵仲鍼却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完成任务,上来时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扶着杨沫,龇牙咧嘴的道:“安北兄,某如今方知农人之苦啊!”
    他以为这就是苦,可沈安却淡淡的道:“这只是松松筋骨罢了,真正的农人,从上午下地,有时要忙碌到晚上。这就叫做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而你不过是一个多时辰,这算得了什么?”
    “那么辛苦?”
    赵仲鍼叹道:“若是这般,某却是不识民间疾苦,丢人!”
    这个态度不错,沈安却没有赞许,而是继续敲打道:“这不算是疾苦。”
    “还不算?”
    赵仲鍼瞪着眼睛,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已经是再苦不过了。
    沈安带着他们去了庄户家。
    五间茅屋,这就是四口之家的容身之地。
    主人家叫做李二,妻子王氏,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叫做李大狗,一个叫做李三狗。
    “见过郎君。”
    李二搓着手,脸都涨红了,连头都不敢抬。
    王氏却大方些,叫了李大狗和李三狗去搬凳子。
    几人坐在外面,沈安问道:“今年麦收之后,家里的存粮能吃到什么时候?”
    李二低头道:“郎君,省着些……好歹能撑住。”
    他的手很粗糙,而王氏的手也不细嫩。
    “郎君,最怕的就是二月和三月……”
    王氏抬头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呢!咱们这好歹有蔡河在,浇灌方便,而且郎君您接了庄子之后,那些官吏也不敢再来了……”
    赵仲鍼不解的问道:“神仙难过二三月是什么意思?官吏来……他们来作甚?”
    沈安解释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就是因为那时节地里的粮食还没收成,树上的嫩叶都被人抢光了,野菜也是抢手货,家中的存粮也没了……那时候最难熬,熬不过去一家子就只能做乞丐。”
    他冲着李老三招手,可李老三却吸着鼻涕不敢过来。而大些的李老大就站在边上憨笑。
    “至于官吏,你说他们来做什么?”
    沈安是带着他来接受民情教育的,所以直接撕开了那些盛世下的伤疤:“都是来占便宜的。”
    赵仲鍼的眸色渐渐黯然,问道:“这样的多吗?”
    王氏把李老三叫过来,伸出大拇指在他的鼻下一抹,然后把大拇指在鞋底上擦了一下,鼻涕就擦干净了。
    赵仲鍼的咽喉涌动了一下,王氏却若无其事的说道:“多呢,咱们这还算是好的,靠着蔡河,还有郎君镇着,只是别处的农户日子不好过,每年都要熬一回。”
    “还有更差的吗?”
    赵仲鍼有些震撼,李二憨笑道:“有呢,很多,有的熬不过去了,就把还在灌浆的麦子捣碎吃了。有的是卖地,然后就去帮人种地……”
    沈安悄然起身,然后叫了杨沫来。
    “让他在这里住三日,每日跟着李家起卧做事,同食。不过让人把锅碗煮一煮,弄干净。水也得烧开了喝。”
    他有信心能把赵仲鍼变个样,不会重蹈历史上的覆辙。但磨砺不可少,至于赵仲鍼受苦……
    想当皇帝你还不愿意受苦?
    那你就是想做昏君!
    沈安觉得这个苦头赵仲鍼该吃,可他自己却准备要回去了。
    “安北兄,你这是要去哪?”
    赵仲鍼下意识的觉得沈安会和自己同甘共苦,一起在这里熬三天。
    沈安一脸遗憾的道:“果果这几日在家有些爱哭,我得回去看看,不然……”
    不然我真想留下来啊!
    剩下的话他没说,赵仲鍼已经自行脑补了:“那你赶紧回去,这边某能熬。”
    他觉得这都不是事,以为这三天会很好熬过去。
    沈安欣慰的对他道:“你长大了。”
    赵仲鍼欢喜的接受了亏赞,丝毫没有被沈安给卖了的感觉。
    这娃有时候也挺实诚的嘛!
    ……
    不远处,黄春在等着了沈安。
    杨沫追上来,苦着脸道:“小郎君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啊!郡王那边也不知道是何意。”
    这年头的衙内,没几个能吃苦的,更遑论这些金枝玉叶的宗室子。
    赵宗绛就是出来‘考察’了十多日,然后回去总结出的建言。
    但他的考察只是走访,而不是同吃同住。
    “郡王那边我会去说,庄上有邙山军在,安全不会是问题……”
    杨沫苦笑道:“邙山军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打不过呢!”
    沈安笑了笑,说道:“你可以去试试。”
    杨沫跃跃欲试的道:“果真?”
    沈安招手把黄春叫过来:“这是杨沫,乃是小郎君身边的侍卫,他想见识一番邙山军的本事,你安排一下。”
    黄春正色道:“这位兄弟器宇轩昂,咱们怕是无人能敌……不过既然郎君有交代,小人会让他们舍命陪君子。”
    杨沫的脸上多了些嘚瑟,然后又隐了下去。
    黄春打个呼哨,那边就来了两个乡兵。
    “见过郎君。”
    这二人看似懒散,可等黄春说了杨沫的要求之后,沈安看到了些欢喜。
    这两人和杨沫去边上比试,沈安和黄春在另一边说话。
    “别输了。”
    沈安不想让杨沫在这里刷分。
    黄春奸笑道:“郎君放心,那二人是乡兵里最出色的,在辽境内杀了不少人,杨沫那等没见过血的……”
    不过是几分钟,杨沫就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那两个乡兵拱手道:“郎君,杨郎君厉害。”
    这是赢了?
    沈安刚才没看,就是想给杨沫留些面子。
    杨沫低头拱手道:“小人却是……输了。”
    “你们车轮战了?”
    沈安假装不悦的问道。
    没等乡兵搭话,杨沫就惭愧的道:“没有,就一人。”
    傲气被打下去的杨沫显得很老实,他恳求道:“沈郎君,先前他们定然是疏忽了,否则不会败给那些学生。小人恳请这三日和他们一起操练。”
    他说的很诚恳,却不知道沈安是作弊的,于是……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干咳一声道:“那个……春哥啊!”
    “小人在。”
    黄春想装作肃然的模样,可那八字眉一挑起来,就让人觉得想笑。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淡淡的道:“这三日要盯住了赵仲鍼,不许他在外面找吃的,也不许给他送东西,就要同吃同住。”
    他嘴里说着赵仲鍼,可目光却往杨沫那边瞥。
    弄他,这三日让他多吃苦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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