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节

  这次鲭鱼幻境是个人行为,各大门派的高层都没来,弟子们自然谦逊,纷纷表示太可气了是我们很荣幸云云。
  游衍原也不是为着小辈们而来的,他作为东道主出面,等的是四大妖王。
  妖族很快就到了。
  白妖王爱显摆,带着手下骑着水中的大型妖兽而来,浪涛滚滚,掀起十米多高,声势浩大地拍到岛上,海水自天空洒下,仿佛下了一阵急雨。
  “我来了。”纵然折损了些许势力,但短短三个字,妖王风范十足。
  游衍不动声色:“欢迎,请坐。”
  白妖王刚坐下喝了杯酒,墨妖王就到了。
  他依旧是文士打扮,今天还拿了把羽扇做装饰,看起来像是在cos诸葛亮,背后站着的手下也风格各异,有独眼凶悍的彪形大汉,有憨厚老实的胖墩,也有妖娆妩媚的女子,摸不清他们的路数。
  更绝的是,墨妖王很文艺的发表了一番感想,大意是“我一直对人类的世界十分好奇,今天能够受到万水阁的邀请参加宴会,心里非常高兴,听说你们人类在这种时候爱吟诗作对,我才疏学浅,先抛砖引玉一首”。
  然后他就真的做了首诗。
  大家:“……”礼貌性夸奖了一下。
  天色彻底暗透的时候,苍妖王到了。初时无人发觉,直到有个眼尖的人指着天边叫了句:“那是什么?”
  众人这才纷纷抬头看去。八月十五,月如银盘,夜幕并非鸦羽般沉重的浓黑色,而是深深的蓝丝绒,又恰逢晴朗的天气,几乎万里无云,除了西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的“云层”。
  这片云厚重阴沉,徐徐往岛上移来时,就好像山雨欲来的时刻,无端予人压迫之感。
  岛上一时无声。
  云层渐渐近了,到岛上时,为首的巨鹰一个俯冲落下,在地上化作人形,乃是个鹰目剑眉的伟岸男子。
  游衍笑道:“怎的来得这么晚?得罚你喝酒。”
  这语气,一听便知交情匪浅。
  苍妖王也很随意,领着手下随意坐下:“又没迟。”“蝴蝶没来?”
  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只是一个是符合苍妖王外表的男声,另一个却尖细柔和很多,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众人正好奇着,就见苍妖王面皮微微扭曲,另一张脸浮现上来,与方才的五官相差无几,却要柔和许多:“哥,让我说,游阁主,那只蝴蝶呢?”
  不错,苍妖王的本体是双头鹰,一体双头,一雌一雄,幻化作人形后,亦是实打实有两副面孔。现在说话的便是雌鹰,她指的“蝴蝶”,当然是指霸占了虫岭的金妖王了。
  说曹操曹操到。
  “我来啦。”伴随着甜美的女声,一个娇滴滴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薄纱衫,双环髻,巧笑倩兮。
  殷渺渺的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她怎么都没想到,金妖王居然是个……精灵系的萝莉。且看她十二、三岁的外表,婴儿肥的脸颊,一米三多一点的身高,若不是她自己出言表明身份,谁能想到这是大名鼎鼎的金妖王?
  小萝莉仿佛习惯了众人的诧异,神色自若地坐到椅子上,抄起一壶玫瑰花露就喝,完了还煞有其事地点评:“加了蜂蜜,画蛇添足了。”
  这话换做旁人来说,绝对是挑衅,但搁在她的身上,纵然人人都晓得是个老妖怪,也情不自禁宽容起来。游衍说了几句“薄待”“酒菜简陋”一类的谦辞,又吩咐人给她端上纯天然无添加的花露。
  金妖王满意了,夸他们提炼的技术不错云云。
  殷渺渺虽然代表了冲霄宗,但境界低了一层,既不能太张扬又不好太沉寂,拿捏着分寸与他们寒暄。期间萧丽华无数次飞来眼风,但奇迹般的没有行动,不知是顾念大局还是另有计划。
  很快,月上中天,子时快要到了。
  岛上的私语声渐渐歇了,人们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说不出一词一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幻境。
  屋檐上的奇花只余一片花瓣,潺潺水流冲天而起,不紧不慢地落下,这一滴成了经络,那一滴做了表皮,积少成多,缓缓成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一滴水珠在万众瞩目中落下,宣告整个幻境成型。正逢月在天心,合拢的花瓣似乎接受到了无言的邀请,傲然怒放。
  它像是昙花,却比昙花更幽魅,像是睡莲,却又比睡莲更缥缈,一圈圈柔和的光晕如涟漪震荡开来,徐徐漫过草木楼阁,最后停在了门廊下的琉璃灯上。
  而后,明亮而不刺眼的白光闪起,隔绝在门口的结界悄然消失。
  鲭鱼幻境,开启了。
  游衍缓缓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看到门口的灯了吗?闯过一关,灯笼便会亮起一盏,能点亮最后一盏灯的人,就是最后的赢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环顾四周,对上或兴奋或镇定的眼神,嘴角微微勾起:“或许你们在想,若是有好几个人都过了关,如何判断——且不必操这个心,能有一人到达终点,已经算是十分了不得了。绝大多数人,甚至你们所有的人,都会选择中途离开,只是,这个名额也是有限的。”
  “记住,唯有打碎幻境里的琉璃灯,才可以脱离出来。其他的人,将会随着幻境的消失,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本次秘境不限人数,元婴之下皆可挑战,这就开始吧。”游衍坐了回去,笑吟吟道,“来者是客,不如几位先请?”
  其他秘境为了争夺先进去的名额,有可能争得头破血流,他如此大方,反倒是令跃跃欲试的妖修们警惕起来。
  墨妖王文绉绉地说:“不敢,客随主便。”
  “也可。”游衍看向道修,“谁愿第一人前往?”
  萧丽华本来想说“我去”,但心念一转,万一殷渺渺看她进去了,自己找借口跑了怎么办?遂故意道:“当年有些人进乾坤镜的时候,高调得紧,也不知道这次没了旁人,还敢不敢一个人去。”
  殷渺渺反应很快,笑道:“陈年旧事,萧道友记得倒是清楚。”
  “怎么,你怕人知道?”萧丽华言辞锋芒,“这是不敢了?”
  “在下和道友不同,这等美事,不敢自专。”她淡淡道。
  萧丽华还想说什么,游衍可不想听两个小姑娘打机锋,出言道:“既然你们都这般谦让,百川,你抛砖引玉吧。”
  “是。”游百川应了声,大步踏上预先准备好的冰桥,瞬间便跨过了幻境的大门。说来也奇怪,这幻境依旧是半透明的水色,可他进门后,肉眼却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仿佛是被吞噬到了另一个时空似的。
  现场静了静,四大妖王纷纷朝属下使眼色,其他人便不再犹豫,跟着上桥,紧接着进入了秘境。
  殷渺渺叮嘱同门的师弟妹们说:“量力而行,不要逞强。”顿了下,又低声暗示,“遇到麻烦,不妨虚与委蛇。”
  他们听懂了她的意思,踟蹰片刻,还是应承下来。
  她这才起身进入秘境。
  萧丽华眼看着她进去,心里倒有些迟疑。这幻境最是考验心境,她此时却有心魔在身,若有个意外……正犹豫着,游衍却忽然开口教训起义女来:“汀兰,你瞧瞧人家丽华,沉静稳重,无愧于化神老祖的威名,哪里像你,这就坐不住了。”
  汀兰聪慧,一听就知道他在给萧丽华挖坑——大家都去了,就你不去,长阳道君的脸都丢光了,想来是烦她这两年的闹腾劲,遂配合地认错:“女儿莽撞了。”
  萧丽华被他们父女俩一挤兑,面色微变,这下是不得不进了。
  又过了一炷香,想进幻境的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她斜了身后的莫瑶一眼,下了命令:“你和我一起去。”
  “莫瑶”应了,暗想道:秘境凶险,情况千变万化,她会抓住这个机会吗?
  *
  本卷完
  第479章
  殷渺渺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眼前这个富贵温柔乡, 与其说是什劳子幻境,不如说像是红楼梦片场, 还是第五回 “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警幻情”。
  这景是大观园的景,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遍地都是奇花, 满眼皆是瑶草,亭台前楼阁旁有石碑高耸,写着“鲭鱼幻境”四个字,与那太虚幻境何其相似?
  “你且进来。”珠帘绣幕后,有个女子曼声吟道。
  她好奇至极, 情不自禁走进屋里去。里头又是另一番场景,罗帷纱帐层层叠叠, 插着四季芳菲的花屏错落,数把圈椅巧妙地摆放着,隐约可见坐满了早就进来的修士。
  墙上悬着瑶琴, 案几上摆着清供, 博山炉里散出袅袅青烟, 主位上坐着两个妙龄女子,皆是绿鬓云鬟, 羽衣荷袂, 一人如春花娇艳, 一人如秋月空悲,一人如镜中花,一人似水中月。
  她不知道是哪个人邀请她进来的,而这两个主人分明看到了她,却无一人招呼,自顾自说着话。
  镜中花:“这次来了许多客人。”
  水中月:“每次都有许多客人。”
  镜中花:“唉,众生芸芸,能过此关者,又有几人?”
  水中月:“过得了,自可超脱,过不了,只好受苦。”
  她们俩自说自话,看起来十分诡异。殷渺渺正踟蹰着,看见游百川坐在不远处,便想过去打个招呼。可奇怪极了,虽然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扇屏风,却怎么都绕不过去,她狐疑万千,伫立片刻,找个空位坐下了。
  人甫一坐下,手边就无故多了两盏茶,一盏浓碧如深潭,一盏绯红如落英,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客人请喝茶。”两个女子齐齐看着她,异口同声地说。
  殷渺渺毛骨悚然,不敢轻举妄动,反问道:“这有两盏茶,我喝哪个好呢?”
  “你看它不一样,是因为你想的不一样。”镜中花微微一笑,“其实都是茶,又有什么分别呢?”
  话音未落,两盏颜色不同的茶水微微晃动,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水色。殷渺渺更觉奇异,又问:“既然没有区别,那为什么分了两盏。”
  水中月道:“你说有两盏,是你见了我们姐妹二人,便以为有两盏。”说着,靠左的那盏茶颜色荡起徐徐涟漪,竟然只是另一盏的倒影。
  “客人请喝茶。”她们又说了一遍。
  殷渺渺觉得她们说的话藏满了玄机,思忖少时,端起来喝了。入口前,她以为是“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的绝世佳酿,但吞到嘴里,才晓得猜测是多么离谱。
  这是世界上最难喝的茶,没有之一。
  酸甜苦辣咸,样样没少,好像是泡茶的人倒翻了调料罐子,一气搅了搅,就这么随便端出来待客了。等吞到腹中,更是了不得,仿佛是吞了一团火下去,在腹中熊熊燃烧。
  霎时间,汗湿罗衫,喘息渐重。
  她拧起眉头,觉得不太对:她服过指尖莲,能够解去世间大多数毒物,毒药若是对身体有伤害,也一并会被化解,若是于身体无碍,药效则会被削弱,这么强烈的感觉,不像是药物所致。
  思索间,眼前的场景如烟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玉榻金床,绣阁烟霞,有个容貌绝色无双的男子立在她身畔,握住了她的手。
  殷渺渺看清了他的样貌,不由怔忪:“你是……”
  他微微一笑,去解她的罗带。
  她没有动,心中已然明悟。
  云来雨落,一晌贪欢。
  那人依偎在她身边,笑问:“你说我是谁?”
  “是我爱过的,或是我爱的人。”她抚摸着他的眉眼,惊艳之余又觉怪异,“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变成一个人是这样的。”
  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一切皆是幻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爱过的、眷恋的人,都能在他眉眼中找到影子。
  他是她心里的幻象,而强烈的感觉,则是和绮梦香同出一源,作用于神识而非身体。
  “那你知不知道,我代表了什么?”他问。
  她想想:“多情?”
  “错。”他笑,“代表你该往那里走。”
  她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条长而深邃的甬道,黑黝黝的看不见光。“那是哪里?”她问,回首却见春闺已逝,解去的罗衫完好,那人那景,都消失不见。
  没有后路,只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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