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去

  王家人走了,王氏哭倒在地,除了柯家为把母亲送回去吩咐瑶玉与娘娘好生伺候,再无别人肯多看她一眼。
  王氏先前为了掌家,贯善于装病行博同情,这回一气一怄不用装,是真病了。正好苏家舅爷灵芝之父也是门第师学医出身,提他请脉一回言说是急怒攻心,郁结不发。柯老夫人倒想她就此不起就跟床上躺着还好些,只是孙子面上过不去,请了苏舅爷开一副汤药吃着也就完事了。各人还干各人正事儿去也。
  十六日,一早饮过离别酒,柯三爷便上路了,临行之前别过妻儿,抱着儿子言之凿凿:“我一准高中回来接你们,你们好好的,壮壮实实等着爹啊。”
  方氏挣扎起身送到二门,叮咛嘱咐些诸如保重身子,功名重要不及身子重要之类。柯三爷闻之动容,拉了方氏手:“我柯德贤何幸,今生娶你为妻!”
  瑶草跟着别开眼睛,前世今生交替着缠绕,只觉得这话听着尴尬又别扭。柯三爷转而拍着瑶草头顶:“好好的听娘话,听祖母话,好好练字,照看弟弟,等着爹爹。”
  瑶草此刻只希望自己一时没了前生记忆该多好,就可以被柯三爷感动,做一个乖乖女,敬仰父亲,爱戴父亲,只可惜不行,忘不掉。
  柯三爷别了妻小,再与高堂父母叩别,后于兄弟躬身行礼,言说偏劳兄长代为伺候爹娘。再后一一摸过来送行之侄子们脸颊,这才登车与妻舅离去。
  瑶草对柯三爷混没什么依恋,到对三舅母依恋不舍,恨不得三舅母留下才好,也知道这不现实,三舅要参加会试呢!
  三舅母对瑶草也十分不舍,只抱着瑶草不撒手,三舅父笑道:“这么喜欢,不如接回家去做闺女。”三舅母道:“我真后悔呢,几个儿子早与人口头定了,不然我就问二妹要了草儿了。”说着按按眼角,是真的舍不得瑶草这件跟进跟出小棉袄了。
  这话瑶草当然听得懂,却故作懵懂,黑眸晶晶看着三舅母笑:“不如我以后就叫舅母娘吧!”
  三舅母笑着摸摸瑶草脸:“这孩子小嘴甜的,真可人疼的,倒是如何不打我肚子里出来呢。”
  又抱着疼一会,最终三舅父一催在催,方才撒开手去了。
  看着车架走远瑶草吸吸鼻子,只觉得眼发酸。柯老夫人以为瑶草牵挂柯三爷,摸着瑶草脸蛋笑:“这小小孩子倒懂情意。”
  瑶草也不好解释说,我舍不得三舅母,并非舍不得中山狼之父。只得打哈哈唬弄过去,假装自己果真父女情深。知道母亲走了夫君走了哥嫂,大约比自己更伤心,瑶草便辞别了祖母去安慰母亲,母亲果然对着双棒落泪呢。
  瑶草知道母亲伤怀,走近逗趣双胞胎:“大石头,小石头,我是姐姐呀,叫姐姐?”
  方氏正伤怀,闻言噗哧一笑:“眼睛也没睁开呢,知道你是谁啊!”
  瑶草笑道:“女儿知道呢,不过瑶枝也天天来逗乐弟弟们,今天乘她不在,我叫他们多听听我的声音,免得将来认错姐姐就不好了。”
  方氏便笑:“这也争,必定你是亲的岂有认错呢!”
  瑶草就是要岔开母亲离愁别绪,因而继续瞎掰:“这不一定呢,灵芝姐说了,但凡这些小东西,睁开眼睛看见谁就跟谁亲呢!”
  方氏摸摸瑶草脸儿笑:“又胡说呢,你灵芝接约莫说的小猪小狗,你弟弟又不是猫狗呢,当心他们记仇真不认你了。”
  正说呢,瑶枝林芝进来了,瑶枝因为跟瑶草熟,方氏又慈爱,别处拘谨些,在三房里却是敢横着趟,进门听见瑶草话,拍手直乐:“这我可拿住把柄了,将来定要告诉大小石头,三妹妹说他们是猫狗小猪,看他们将来亲谁呢!”
  瑶草知道她说笑,因为灵芝没见过大小石头,便拉了灵芝显摆:“灵芝姐,快看大石头小石头,他们闭着眼睛傻吃傻喝,睡着了会笑呢,还会做怪样子,好聪明,好可爱呢!”
  灵芝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知道小孩子都这样,却不好扫了瑶草兴致,跟着一起夸奖双胞胎聪明。瑶枝的弟弟时候虽是尚小,不记得婴儿应该的样子,也跟着夸奖:“也是啊,堂弟们真是聪明哈,也没人教他,如何就知道吃喝了呢?”
  唯有方氏看出来,这个林芝小小年纪,只跟瑶玉一边大,却知道顾念别人感受,十分大方得体。因自己没儿子,此后便在苏氏面前着实夸奖了灵芝几句,说她蕙质兰心,将来不知被谁有福气得了去。这是后话,不提了。
  却说王氏病倒,并未影响柯杨两家联姻,十八日,柯家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媒婆杏花娘上杜家提亲。
  这原是说好的亲事,请媒人不过挂招牌,一说就准了,两家很快就三书六礼订了亲,只因为柯家为四月要参加童生考试,不能分心,双方约定带考完童生,无论中与不中,都议定了八月初八婚期,因为杨秀雅七月及笄,八月出嫁正相宜。
  时光如水,很快二月底,三舅母到底不放心,方家又派了方大爷丢下生意来了朱仙镇,亲自来接方氏母子回娘家归宁。方大爷带来消息,言说方老太爷已经打听清楚,今次主考正是王相爷,方家已经找了许多王相爷喜好的文章典范让柯三爷方三爷过目揣摩,不过要的中还得看两人造化,眼下郎舅二人已经在闭门攻读了。柯家两老闻言大喜,恨不得把柯大爷供起来才好。
  二月初,方氏出月。
  柯老夫人再次办了满月酒,依然是亲朋故旧,本族亲戚,依旧吃酒看戏,坐了三天流水席,礼金倒也再次,为主是柯家两老高兴,愿意热闹,柯家可是低调许多年了。难得如今要钱有钱了,要权有权了,可以扬眉吐气了,还不可劲儿折腾够本。
  苏氏操办的高兴,乐意铺排,她看得开,左不过柯家兴旺靠的三房,自己一房要发达也靠三房拉巴,为三房就是为自己,她何乐而不为。唯有王氏恨得直咬牙。可是架不过柯大爷柯家为乐意陪着热闹,只剩下瑶玉与他一心一意,却又没分量,她也就黔驴技穷了,只有生闷气诅咒的分了。
  柯老夫人本意是要方氏等天气再暖和了动身,无奈方氏已经在瑶草蛊惑下今非昔比,不再贪恋柯家,一心只想一家团聚要紧,免得再生是非。便第一次违拗了柯老夫人:“知道婆婆心疼媳妇,虽说方才二月,眼下已是大地回春,不算太冷了,虽说有父兄打点,媳妇还是担心相公之事,亲自看着操办方才踏实。”
  柯大爷也说准备了保暖车驾,一准不会冻着小外甥。再则,柯家二老如今也明白了,柯三爷要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可不比唱戏文,一旦考中就万事大吉,不疏通打点可不行。好在朱仙镇离汴京不过百十里,两三天也就到了。也就不再坚持,允准了方氏二月进京。
  柯家老爷子特特翻了皇历,定下了二月初六日出行。
  以瑶草心意,恨不得母亲初一满月,初二就走。只可惜瑶草不能自主,不过初六也不太晚,能走就好了。
  很快就是初六,一切行装都已经打点妥当,因为有柯家有瑶枝要一路跟随,柯老夫人便决定让柯二爷随车护送瑶草一行至京都,等柯三爷一切落定再回,总不好柯家之事全部依靠亲戚家,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一日,柯家寅正便开始闹腾,卯正三刻,方氏所需要轻便东西已经打点装车完毕,那些大宗的衣柜家具没法子搬动,衣料药材方氏分别给柯老夫人苏氏每人分了一箱子。现有的用过的床上用品如被褥棉絮也都留下了,反正以后回家也要用。只收拾些金银细软,绸缎布料与药材,就这些也把方氏陪嫁来得箱笼大大小小六十口装的满满满当当了。
  一来上任之后需要东西人情往来,二来这些箱子都是上好黄花梨木酸枝木,再做家具不说费用,也不及这些用了多年的家具顺手。
  瑶草得东西就只收拾了随身穿戴衣物,另有瑶草最喜欢的黄小丫红小丫,其余八哥鹦鹉都留下了,实在带不下。就连红小丫黄小丫也是瑶枝瑶草自己抱着随车方才跟上车,否则也得留下。瑶枝瑶草之舍不得那只已经会说话了的八哥,若要带只能请求柯家有抱着,只可惜,柯老爷子不许带,说是怕柯家有玩物丧志。
  对于汴京这块伤心地,瑶草既害怕又向往,前生自己在哪里失去了一切,如今要找回一切了。同时,瑶草也想知道,那个差点就做了自己丈夫之人到底是怎样人等,如何媳妇换人竟然丝毫不觉?还与冒牌妻子十分恩爱高高兴兴回门去。只不知道他后来有无得知自己被骗,或者他原本就甘之如饴?
  瑶草虽然厌恶瑶玉,也不得不承认,瑶玉除了人刁蛮自私,脾性刻薄暴虐。当然柯老夫人与简小燕却说她是爽朗活泼,果敢有性格,适合当家作主做主母。
  瑶草曾经一度也很羡慕瑶玉,喜欢瑶玉,后来吃的亏多了,慢慢方才认清他的本性。
  除开这些,瑶玉人生的实在很美丽,柳眉杏眼清悠悠如同两泓泉水。肤色白皙透着晶莹,体态风韵却不肥胖,身材苗条又不干巴,正是不胖不瘦刚刚好。她具有淑女一切要素,琴棋书画门门拿得起,虽然只是皮毛,不过糊弄个把人迷上她是绰绰有余了。相信男人只要不与她长久相处,一定会迷上她。
  瑶玉的确有让人一见倾心的本钱。
  没等瑶草把这些事情理出头绪,瑶草一行已经到了汴京城了。
  城内城外可谓两重天,一进城门,似乎人一下子从地面拱出来一样,呼啦啦一下子便挤满了街道。
  大约方大爷长期办货进进出出吧,守城官儿跟他忒熟悉,一阵声张二哥,柯大爷叫唤,瑶草一行人没收到任何刁难便进了城门了。
  方家住在汴京城里富贵区,因为方大爷提前派了小厮送信,方家已经派人接出来了。其中就有瑶草最喜欢的三舅母宋氏。
  瑶草正要与之亲热,却已经被另一位慈眉善目老夫人抢过去搂住了,不由分说在瑶草脸上亲了几口:“哎哟,我的乖乖,三四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方氏随后过来,盈盈就拜:“不孝女儿拜见娘亲,叫娘亲担心了操劳了。”
  瑶草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感激,外祖母已经跟瑶草母亲搂住哭上了,瑶草不由纳闷,这么慈祥的外祖母舅母,母亲前生因何不会来投奔,却要……
  一时,周边许多夫人上前劝慰,三舅母抱着双胞胎给婆婆看:“婆婆呀,您不是见天念叨大外甥呢,如何来了您也不看,只顾着哭了!您再不看,我可抱走了!”
  方老夫人嗔怪看眼宋氏:“就你怪多,我几年没见你妹妹了,还不许人亲热呢!”
  说着话就来接手孩子,宋氏却抬脚走了:“哎哟,婆婆,这里风大,还是进屋里再看,不然吹着了外甥,您又该该媳妇我不提醒您了。”
  说着话脚不稍停,往里面去了。
  瑶草知道这一去定然是外祖母的居所了,果然,一行人穿过一道中门,再过一道垂花门,眼前一道花鸟石雕屏障,转过去便是三间带了二房的正房,门楣上书三个大字‘安萱堂’。
  三舅母脚步快,已经安置了双胞胎跟奶娘,回身来搀扶方老妇人上台阶进房。却不在正堂就做,所有人转入中堂后面,确实别有洞天,比前面门脸房温馨多了,地上铺着喜庆的大红织花鸟图案地毯,雕花交椅两边排列,上首却是一张宽大的坐塌,铺着厚厚褥子,靠背上搭着灰褐色毛皮。
  舅母们就近坐着雕花交椅,方氏瑶草瑶枝则随着方老夫人坐在上首,方老夫人又要看女儿又要看外甥女儿,有些难以兼顾。
  三舅母便起身替婆婆解围,牵了瑶草瑶枝手,笑道:“来,我替你们介绍大舅母二舅母。”
  方老夫人笑道:“看我,只顾高兴,到忘记了这茬了,使该拜见拜见,以后还要长期住着,认识了,行动也方便些。”
  拜见另外来两位舅母。
  头一位便是大舅母万氏,瑶草瑶枝屈膝行礼,口称:“大舅母好,给大舅母请安。”
  两人各得了一只碧玉镯。
  再见二舅母柳氏,一人得一只金镯子。
  然后三舅母自己一笑:“我是三舅母,不用介绍,见面礼拿上啊!”
  瑶枝瑶草每人一块玉佩,瑶枝的是一块碧玉佛,不用说晶莹剔透,瑶枝道谢欢喜收起。
  瑶草的却是一快莹白晶莹玉牌中间起翠,金贵就在那翠色活似一株兰草,最最奇特之处却不是这翠色兰草,而是那兰草枝叶上竟有两点金色闪闪烁烁,恰似初开的蓓蕾,正合了瑶草的名字。
  瑶草纵不懂玉,也知道这玉不是凡品,想说太金贵了,又实在喜欢:“三舅母,这个…..”又怕拒绝人家真收回去了,忙把玉佩塞进脖子里,遂把太贵重改成了‘我好喜欢,谢谢三舅母娘!’
  三舅母宋氏呵呵直乐:“哎,叫得真好听。”
  方氏不又好笑:“你瞧这个财迷,既送给你了,还会收回不成,这般急切藏起来了。”
  宋氏又替瑶枝瑶草介绍了大舅母的长媳,大表嫂蒋氏,她一岁的女儿大姐儿,也被奶妈子抱着,肉乎乎脸蛋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圆溜溜的东瞧西瞧。
  瑶草瑶枝得了大表嫂一只珠凤流苏钗,瑶草看了看可爱的小侄女儿,想了想,把脖子里一只白玉葫芦取下给了大姐儿。不料想却惹得方舅母们呵呵大乐。
  尤其方老夫人笑得只抹泪:“你看她六岁的孩子倒也知道自己做了长辈了。”
  瑶草这才知道,自己可以不回礼,也跟着傻笑。
  随后,瑶草认识了十六的大表姐楠君,十五岁二表姐梨君,十三岁三表姐薇君,十岁的四表姐莲君。
  方家一大家子习惯一起用餐,虽在一间餐厅,不过男女分桌,几位表兄都在书院读书没见着,二舅父出外公干也不在。
  饭前空隙,瑶草见到了自己外公。外公于二舅舅与大舅父一般都是大个子,身材精干不臃肿,这大约跟他们每年四处转悠做生意有很大关系。
  男人比不得姑娘婆婆话多,一句安心住着也就完了。
  瑶草前生没到过外祖家,或许到过不记得了。
  方家虽然只是门帘不起眼三开间,内力大有乾坤,各房各院虽然圈在一个园子里,却是院中有院,自成一体,说是一整个建筑,不若说是一个小型花园村落。院子与那院子之间是花草树木,虽然有矮墙月门却是常年不闭,各人可以自由往来。
  方家四位小姐则不跟父母一起住,各自有院落,大表姐,二表姐已经订婚,正在备嫁,所以他们各人单住一个院子。三表姐四表姐尚小,则合住一个院子。
  因为瑶草瑶枝在京城住不很久,不好去跟各位姐姐们挤得。便随着方老夫人住在耳房里,两姐妹合用一间卧室,笔墨纸张一应俱全,帐幔等用品俱是崭新物品,棉絮则是轻便的蚕丝被,盖在身上既暖和又轻飘。
  青果青叶秋云冬云等丫头,除了夜晚值夜者随主子居住,其余都分配到府上原本丫头房里安歇,左不过一月的时间,秋云冬云等又是府上出去的,大家原本就认识,正好一处住着好诉离后别情。
  方氏便住在柯三爷住在后花园里一座湖边居所里,虽然这时候没有荷花观看,却住着清幽,方便柯三爷攻读。因为柯三爷方三爷已经进场会试,方氏便也跟着方老夫人住着另一边耳房里。
  一来就近照顾瑶草瑶枝,二来也好跟方老夫人日日说话方便些。
  接下来的时间,方氏便进行焦躁的等待,瑶草其实不急,当初也是外祖家帮着打点,柯三爷中了,也做了官了,如今不过就是演变,可是方氏却不知道,日夜忧心,任是瑶草方老夫人如何劝说,她依然紧张。
  因为三月间京都会有很多赏春宴、赏花会、茶话会,马球赛。柯老夫人吩咐几位舅母表姐届时带着瑶草两姐妹出去见识见识。这一来,瑶草瑶枝就必须县加强礼仪训练,以图届时不出丑。
  瑶草瑶枝便理所当然跟着薇君莲君搭伴上闺学,府上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导小姐们读书习字,一位妈妈专门教导礼仪规矩。
  瑶草瑶枝这期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跟着这位妈妈学习礼仪。这位妈妈教法与柯老夫人教法又不同,柯老夫人一味要求端庄,不苟言笑。
  而这位教师会教导你在如何在端庄的同时,展现你的优雅风姿,着优雅,包括优雅的走路,优雅站立,优雅微笑,优雅说话。总之一句话,无论你站、坐、行,谈吐,都要高贵大方,姿态优美。
  这可是个只可意会不能言表的技术活计。
  可是瑶草知道,要想生活得很好,就得融入汴京上层社会,只有自己在这上层社会中成功立足,自己才能生活的很好,也才能帮助母亲,帮助弟弟们更好的生活,所以咬牙坚持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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