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算得上厨子中最有文化的,因为出国之前,他是国内一家大型图书公司的资深出版人。
    简白出国,完全是因为他的前女友。可他不愿意称她为“前女友”。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他固执地说,因为自己没再陷入恋爱,她也还活得旺盛,为什么要用过去式?为什么她要被叫作“前女友”?
    谁都听得出来,他这番说辞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爱到溃不成军还遭对方讨伐的残酷现实。旧的挥之不去,新的无处落脚,这是一条死胡同,很容易使人陷入进退维谷。
    女孩儿叫左星,天津人,简白和初恋分手,还没缓过来呢,就被左星收留下来。俩人大学毕业不约而同选择留在北京打拼,于是相拥着度过了人生的寒冬。
    后来,他们在管庄租了一间屁股大的公寓。每天在公司面对老板严苛,下班回到家,小小的公寓便成了他们的温暖宇宙。
    工作第四年,简白好不容易混成公司中高层,才华显山露水,人脉也逐渐开枝散叶。眼看他就要晋升为人生大赢家,不料情场出了差错。
    左星也没与简白商量,便擅自联系到欧洲的一所大学读金融。先斩后奏,简白知道的时候,左星早已拿到了签证,甚至连机票都已经订好了。
    他们大吵一架,冷战三百回合。原本火热的恋情陷入冷场。
    一个多周后的傍晚,简白回到家,凭空唤了几声无人应答。他进卧室欲看个究竟,这才发现左星的行李箱不见了。简白出门去找,寻遍所有左星常去的场所。终于,在一家港式茶餐厅的屋檐下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
    时间已然临近午夜。左星靠坐在一只及腰高的拉杆箱上,流着泪,按着手机屏幕抽着烟。脚边不远处撑着把透明的长柄伞,眼前是这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夜。
    简白被浇得浑身通透。他来不及擦拭身上脸上的雨水,二话不说,上前将左星一把抱住。他喃喃自语道:“既然留不住,那我就跟你走。”
    简白的再三阻挠,最终拗不过女友的执着。左星前脚刚飞往欧洲,简白仰头望着空中一掠而过的巨大翅影,内心就按捺不住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他退掉北京的房子,辞掉工作,料理好各项事宜,挥别好友,来到了欧洲。
    “涉世未深”的简白,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才华以及相对稳固的社会关系能够在欧洲找到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不料落地了才发现,预设温柔,现实残酷。
    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简白在一间大学报名语言课程。那时候,左星上课之余在一家古董店做兼职。
    简白将带来的钱三成存入银行七成给了左星,生活费他出,房租他出,旅游费他出。总而言之,他自愿承包了两人共同生活中的一切“业务”。
    左星也曾提议过,说不如入乡随俗AA制,或者按比例共同承担生活费。可简白说:“不用不用,你赚的钱你自己存好,一来以备不时之需;二来毕竟身处异国他乡,穿着体面更加重要。你可以将这些钱当零花,买买自己喜欢的包包、香水或者口红。”
    简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家庭好煮夫”的角色。日子久了,左星的开销越来越大,早出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简白询问过几次,左星都草草解释说,出差谈客户,有时候两天要跑三四个城市,经常需要在空中飞来飞去的。
    一年到头,简白带来的钱不知不觉花掉了大半,语言课程也就要结束了。为了赚生活费,也为了拿到新的签证,他在语言班同学的推荐下,到市中心一家中餐馆应聘大厨。
    通过一番考察,闯过层层关卡,不料大厨没聘上,简白被录取成为一名后厨洗碗工。
    拿到合同的时候,简白的心一下就凉了。快餐店的厨子就已经够Low了,洗碗工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犹犹豫豫了好多天,他还是将这消息告诉了女友。
    左星听到一半便明显流露出三分嫌弃七分不悦。不等简白说完,她毅然将他的话打断。她从沙发上起身,赤脚站在地板上。
    她说:“虽然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我的确有一些失望。因为我一直以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从来没想象过,生活会从云端跌到油坛里。”
    简白心内泛起阵阵酸楚,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落入今天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你吗?你要是不折腾着半道杀出国,我怎么可能退房卖车,辞掉原本体面的工作,放弃原本拥有的一切呢?如果按照原路继续走,我们现在很可能已经结婚了,”
    左星一听,瞬间炸毛。她反唇相讥:“我从来就不是瞎折腾!我这是为了追求人生进步!再说了,是我求着你跟出来的吗?是我要你退车卖房辞掉工作吗?现在你抱怨我,后悔我们就分手啊!您可千万别因为我而委屈了自己!”
    左星一口气说完,风一般冲出家门。可这席话如同巨石,向着简白的心渊深处翻滚,下沉,直至彻底坠毁……
    简白坐在餐桌前面,浑身瘫软大脑空白,远远儿看上去,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抽空的球。
    凌晨两点,左星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将和衣躺在沙发上的简白惊醒。他整晚都在等着她,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睡着了。
    左星打开灯,定定站在门口。她的双眼肿成了两颗核桃,不用猜就知道刚刚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