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吕馥接过她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茶入腹中忽觉剧痛难忍,她强撑着站直身子,似有所悟地看向忆南,口中鲜血直流,已无法言语,只用惊怒的眼神望着忆南,为什么?
  “二小姐,你身上流着吕家的血,吕家败了,岂能苟活于世?”忆南微微一笑,“丞相果然没料错,你心中不向着吕氏。”
  原来如此,吕家人可真是想得周全,要她进宫蹉跎一生尚还不够,非要她一同陪葬不可,吕氏可真是好心胸,临死前,她恍惚间仿若回到还在乡间的时候,她穿着青蓝布袄,扎着不怎么齐整的辫子,手上放着一只大雁风筝,在葱绿的田间跑得飞快,那风筝飞的好高、好高……
  若能重来,她不愿为吕氏女,只愿做一个粗野的乡间女子,捉猫逗狗,耕田织布,每日为最简单的事发愁,而不是身处权利漩涡,身不由己,死于非命。
  你的命格很贵重,可惜福缘浅薄,若是重来,我可为你逆天改命,让你过上你想过的日子,你可愿?
  我当然愿意!可是你为什么帮我?
  脑海中传来一个淡笑的声音:我要你贵重的命格。
  那东西,我本就不想要,你爱拿,就拿走吧。
  随着吕馥在脑海中作出回答,她突然睁眼,迎面被泼来一捧凉水,惊得她又闭上了双眼,在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中,她甩甩脸上的水珠,费力地张开眼睛,面前一个圆脸姑娘正伸手又向她泼了一捧清水。
  吕馥呆呆地又被泼了一脸,那圆脸姑娘见她发愣,甩甩手上的水,嗔道:“阿香,你怎么了?”
  阿香,这个听上去朴素简单的名字却让吕馥有流泪的冲动。
  “阿香!你哭了!”圆脸姑娘慌张起来,连忙淌着水走到吕馥身边,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肩膀,“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泼你眼了?难受?”
  “没事,”吕馥抹了抹眼角的泪,“风吹的。”
  圆脸姑娘担忧地说:“真的?”她看阿香的脸色不好,摇了摇她的肩膀,“你别瞒着,叫我害怕。”
  吕馥摇摇头,“真的,我没事,梨花,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娘。
  “这么早?”张梨花看她两眼红红的,猜她可能还是难受,只是不好意思说,阿香脾气好性子软,都怪她闹得太过分,张梨花想了想,“咚咚咚”地跨着溪水跑上岸,把自己篓子里捞到的鱼一股脑儿全倒进云香的篓子。
  吕馥还站在溪中,等她反应过来,连忙也费力地淌水上岸,“梨花,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吃鱼,”张梨花盖上她的篓子,斩钉截铁道,“别拧,你不吃,云姨也要吃的。”
  “我……”吕馥见张梨花圆圆的脸上写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灵机一动,忙道,“这么多鱼,太重了,我拎不动,你还是留两条吧。”
  张梨花拿起她的篓子,颠了颠,“这哪叫重,你拎不动我来。”
  不管吕馥如何劝说,那一篓子活鱼还是叫张梨花放在了她家院门口,她学的那一肚子的道理在面对最质朴的情感时通通失去了效用。
  “阿香,明日我来找你上山采药。”张梨花向吕馥挥动着双手,圆脸红扑扑的,两眼笑得眯成月牙儿,倒退着离开了吕馥的视线。
  吕馥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简陋到有些破旧的院门,心中涌出无限感激的心情,真好,她还在这里,她还是乡间的野丫头云香,不是吕氏的嫡女吕馥。
  “云香,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云娘靠在门口微咳,向站在院口发愣的云香招呼,“瞧你衣裳都湿了,快进屋换一身。”
  “娘!”云香疾步走入院内,看着娘亲苍白瘦弱的脸庞不禁潸然泪下,娘还活着,她还有娘,老天真是待她不薄,她不仅有机会救自己,还有机会救娘亲。
  前世她心甘情愿回到吕家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娘亲的身子,云娘常年身体病弱,需要名贵药材调理养身,却不曾想在她回到吕家之后,云娘便郁郁寡欢,不出半年就病逝了,现在想来,云娘的身体不如人是其一,恐怕吕氏不想让云香还有个在外头的娘是其二。
  想的通透之后,云香咬着牙,还来不及擦泪对着云娘道:“娘,我们立刻搬走。”
  “搬走?”云娘上前拿出帕子替云香拭泪,心疼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没有,”云香摇摇头,抓住云娘的手,双眼中不断滚下泪珠,“娘,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坏人要来将我们抓走。”
  “傻丫头,”云娘扑哧一声笑了,只当她是少女初长成,心思烦乱,胡思乱想,“哪有什么坏人会来抓咱们,放心,若是真有坏人来,娘亲会保护你。”
  云香一把抱住云娘的腰,喃喃道:“我梦见他们穿着黑底金云的长衫,腰间佩着流火形状的佩刀,提起我的领子要把我从娘手中夺走。”
  听了她的低语,云娘的身子僵住,抚摸云香头顶的手也顿住,黑底金云长衫,流火形状佩刀,这是吕氏族人的装扮!
  她之于吕其深是年少的错误,是卑贱的耻辱,云香是她从那段不容于世的关系中得到的唯一美好,难道他真的会来抢走云香?听云香的描述绝对是吕氏族人没错,云香一直跟她待在村里,从来没有出去过,不可能见过吕氏族人,也许她真的做了个有预兆的噩梦?
  “云香,你还梦见了什么?”云娘拉开云香,神色焦急地问道。
  云香怯怯地说:“我梦见他们来的时候,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桂花。”
  桂花落了,那就是九月,今日已经是八月初三!
  “云香,这个梦你还跟谁提了?”云娘轻柔地抚着云香的鬓发,为将要来的祸事紧张地双唇发抖。
  云香摇摇头,“我只跟娘说。”
  “好孩子,”云娘复又将云香抱入怀中,后怕地说道,“好孩子。”
  带着云香进了屋,云娘立刻拿出埋在床下的罐子,这里头装了她这么些年做些女红绣品攒的银子,还有当年吕其深送她的簪子,她咬了咬牙,将其中的一些细碎银子拿出来用帕子包上,将那支簪子也拿上,对着云香道:“阿香,你在家待着,娘出去办点事。”
  云香点点头,“娘放心。”
  见她这样乖巧,云娘心中一酸,上前抱住云香,低声道:“阿香,娘问你,假如,假如你若是、假如那些人带你走,是带你去过好日子……”
  “娘,”云香抓住她的衣服,抬头望着云娘坚定道,“跟娘在一起,才是好日子。”
  “好,好。”云娘吸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头,“安心待着,等娘回来。”
  一直到外头天快黑,云娘才匆匆赶回来,拿着一个小包袱,对着云香道:“快,咱们现在就走。”
  云香被云娘的果决弄得愣住了,她从不知道云娘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
  “阿香,听娘的话,快走。”云娘见云香还在发愣,上前一把拉住云娘将她拉出屋子,院子外村东的张伯正赶着一辆驴车坐在那儿等着。
  云香手脚并用地爬上驴车,与云娘紧紧抱在一起,回望着那个破旧的院子,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树正悠悠地开着灿烂的香桂。
  再见了,今世我一定不再做吕氏女!
  第210章 皇后2
  云娘将那支簪子远远地扔到了溪底, 院子她托张伯回去后烧了,到时直接铲平,那片地她当成报酬送给张伯, 只对张伯说, 她有仇家来寻仇,迫不得已要搬走,张伯是全村一等一的仗义人,在村中极有威望,答应替云娘办妥。
  天蒙蒙亮时, 驴车停在了岔道口, “云娘, 你就放心吧,”张伯拍着胸脯道,“若是有人来寻,我保证全村的人都不知道有你们母女二人。”
  “多谢张伯。”云娘掏出准备好的那包碎银子想递给张伯,被张伯连忙推回, “云娘, 你这, 乡里乡亲十几年, 快别拿出来,娘俩个要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几番推辞之后,云娘只好收回银子。
  “云娘,这要是过个一年半载,没什么不好的消息, 就再回村里,”张伯临走前向云娘劝道,将驴车上的一个包袱扔在云娘怀里,在云娘拒绝之前先说道,“几个烧饼,几条咸鱼,你要还,我可不收你家的地。”
  云娘无法,只能千恩万谢地告别了张伯,带着云香往岔道走,过了一个林子,才又望见村落人烟。
  “阿香,”云娘牵着云香的手,脸色煞白,摇晃着笑道,“咱们到了这儿,坏人就找不着了。”
  “娘!”在云香的尖叫声中,云娘倒了下去,不眠不休的一夜赶路透支了她本就不健康的身体。
  云香连忙将云娘扶起,抗在自己的肩头,她虽也瘦弱,但毕竟不像云娘这样久病体虚,勉力将她托在自己的背上,咬牙往前走,进了村子有了人帮忙就会好了,这是她选的路,她一定要照顾好娘。
  艰难地背着云娘一步一步往前挪,年幼细嫩的脚底因为一路步行磨出了不少水泡,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云香咬着嘴唇,眼睛望着村口,拼命往前走,别放弃,她跟娘一定会过上安静的好日子,这点疼,比起在吕家那个暗无天日的家中算不得什么。
  “呀,丫头,你这是弄啥?”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云香背着云娘没法回头,只出声相求:“这位壮士,求您帮帮我。”
  那人赶忙上前,转到云香前头,云香才发现是个高眉深目的壮年男子,瞧着一脸正气,见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背着脸色煞白的女子,忧虑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娘她病了,”云香恳求道,“想找大夫。”
  “大夫?”那壮年男子皱了皱眉,为难道,“老李头今日一早便去了集市。”看着这小姑娘满脸失望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他一拍脑袋,“要不让你娘到我家中,我家小子懂点医术。”
  云香连忙点头,“多谢您。”
  “我来背你娘,”那人直接从云香背上接过云娘,对着云香道,“我叫柴卫,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我叫云香,”云香低声道,“我们家住红锕山,前些日子大雨连连,山上好多人家都淹了,我们家院子也被山洪冲垮,就跟我娘逃难来这儿。”
  “哦哦,别难过,院子没了,人还在就成。”柴卫不疑有他,红锕山山崩这是远近都知道的事儿,那突如其来的灾难据说死了不知多少人,这母女两个能死里逃生也实属不易。
  跟着柴卫顺利地进了村,村子里的村民甚至都没多看他们一眼,云香耳朵灵,听到有人嘀咕了一句,“又捡。”
  云香不明所以,跟着柴卫到了他家,才发现他家的院子比其他家要大一倍,只听柴卫高声喊道:“长生,开门!”
  他对着一旁的云香道:“我家小子,长生,比你应该大上几岁,不嫌弃就叫他一声长生哥。”
  “是。”云香回道,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道,“好。”
  柴卫没觉得哪里不对,见没人开门,又叫了一声,“长生,快开门!”不满道,“这小子成天出去野。”
  “成天出去野的不知是谁。”门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随着那话,门也应声打开,出来的是个身量很高的奇怪少年,说是少年是因为他肤白眼亮,一股青春活泼之气,说他奇怪,是因他满脸胡子,只看下半张脸,倒是要比柴卫还要老成。
  “哟,老头,”那叫长生的高挑少年见云香母女二人,对着柴卫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长本事了,这回知道捡女人了。”
  柴卫不好意思地脸红,对着长生低吼道:“胡说什么呢,人家母女逃难。”
  “进来吧,”长生侧身让柴卫进屋,望着紧跟在柴卫后面的云香说道,“你们从哪逃难来?”
  好亮的眼睛,眼珠子里清凌凌的两道冰柱子,直直地刺向云香,云香前世可是在吕家受过严格的训练,兼又当了一年皇后,倒不惧怕这小子的刺人眼神,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从红锕山来。”
  长生收回眼神,轻笑一声,他笑起来,双眼微弯,眼尾如飞霞般美丽,倒是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差点晃花云香的眼。
  柴卫将云娘背到最偏的一间屋子,云香瞧那屋子收拾得极妥帖,心想这会是谁住的?或许是柴卫的女儿?
  “长生,你快看看云香她娘,”柴卫抹了把汗,急吼吼道,“我去烧点热水。”在他简单的脑子里,病了就得喝热水才好,忙不迭地跑出了屋子。
  长生不理他,走到塌前,把了把云娘的脉,又看了看她的面色,对着一旁焦急的云香道:“没什么大碍,调理就成。”
  “怎么调理?”云香双手握住,对着长生恳求道,“请长生哥救救我娘。”
  长生老神在在地往旁边的长条凳一坐,“不难,只需十支八支千年老参进补,就能填补她身子这么些年的亏空。”
  千年老参,还要十支八支,这话无异于说云娘没救,云香抓住心口的衣裳,跌落在地,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流,难道即便重来一次,也救不回娘?
  “水来啦!”柴卫提着热水急匆匆地走进屋,头上还淌着汗,见云香跪坐在地上流泪,长生坐在板凳上看热闹,将热水往桌上一放,瞪着眼睛怒道:“臭小子,你欺负小丫头!”
  “我闲着没事欺负小丫头,”长生自己拿起桌上的碗,倒了碗水,柴卫烧水都用的是溪水,烧出来的水清甜可口,他吹散热气抿了一口,“不过就是帮她娘看了看病。”
  柴卫又瞪他一眼,拉起正哭的云香,柔声道:“那小子吓唬你了?别哭啦,他平常只会治治牛啊驴啊,看人不准。”
  正哭得伤心的云香听了柴卫的话立即止住了哭声,合着这长生根本就是个兽医?!她泪眼朦胧地看向长生,发现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双桃花眼弯得开心,显然是在耍她。
  “是你非要让我看,我又没说我看得准。”长生拿着水碗,悠哉悠哉地晃了出去,全然不管身后云香怒瞪的双眼。
  柴卫倒了一碗水给云香,让她先试试喂水给云娘,碗口刚碰到云娘的嘴,云娘便睁眼醒了,柴卫大喜,看来他比长生那小子管用靠谱多了。
  “娘,您醒了,”云香焦急道,“您觉得如何,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云娘人虽醒了,可脑子还是糊涂,眼中只看得见脸色紧张的云香,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现在在哪,拉着她的手说道:“云香,你要好好照顾自个儿……”娘怕是不成了……
  一听她这样交待后事般的话语,云香眼中又落下泪,不住地摇头,“娘,您别胡说,先喝些水,喝些水。”手上拿着水碗往前送,仿佛那碗里装得不是水,而是什么灵丹妙药,希望全寄托在上头。
  “喝水能管什么用?”长生嗤笑着进门,在柴卫的怒瞪下将手里的碗替换了云香手上的碗,碗里是浅浅一层碧绿的汁液。
  “这是什么?”云香忐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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