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想起实验报告里的内容:
    “由于频繁、长时间地在类人形态和类鱼形态之间转换,实验体疑似出现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症状。
    当处于类鱼形态时,实验体完全认为自己是鱼类,并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嗜杀性;处于类人形态时,实验体与正常人类基本无异,并拥有高度发达的智商和学习能力,但同时也有暴力、自闭的倾向。
    ……建议立刻停止强制对实验体进行形态转换,事实证明,这种行为不仅对实验体的生理状况造成了很大负担,对它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可怕的摧残。”
    艾尔维斯跟着走进来,他忍不住低叹:“天哪……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低语间,罗城已经顺着圆柱旁的楼梯走了上去,艾尔维斯踌躇片刻,还是没有跟上去,转而走回门边替他们望风。
    罗城一步一步走上圆柱水缸顶部的观察台,司尘就在水里随着他的位置缓缓上升,冰冷的眼神如影随形,就像盯着一只近在咫尺的猎物。
    水柱的顶部是被封住的,只有观察台旁边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窗口,只能从外部打开,杜绝了人鱼逃跑的可能。
    司尘从深水中游曳而上,头颅浮出水面,透过窗口静静地仰头看着。
    罗城单膝跪了下来,俯低身体与他对视片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窗口。
    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罗城没动。
    司尘伸出湿淋淋的手攀住窗口边沿,身体“哗啦”从水中探出来。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颜色骤然暗了好几度,幽深无光,像一口蓄满死水的井。
    他缓缓向罗城靠近,脸抬起来,凑在他颈边细密地嗅着。
    周遭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突然间,低而缓的那道韵律变得急促起来,死水中掀起滔天巨浪。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奇异冷香,司尘浑身剧烈一颤,他猛地向后退开,和罗城拉开一大段距离。
    他死死盯着罗城,亮银色的眼睛几乎要燃烧起来。
    罗城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心中发涩,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他伸手,对水里一脸不敢置信的人鱼说:“我来了。”
    司尘的嘴唇张张合合,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发出一个艰涩而模糊的音节:“……林?”
    妈的。
    罗城的眼眶差点一酸,他咬牙忍住那股情绪冲动,把手向前伸了伸,“是我,我来带你走了。”
    三秒后,已经长成成年体型的人鱼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差点没把他也一起带到水里去。
    罗城把司尘拉了出来,脱下外套擦干他身上的水。过了没几分钟,他终于真正明白实验报告里“对实验体的生理状况造成了很大负担”是什么意思了。
    等鱼尾终于彻底变成腿后,他背起几乎痛晕过去的司尘走下楼梯,心中第一次起了如此清晰的杀意。
    从艾尔维斯手里接过准备好的衣服,罗城一件件给司尘穿上,再次背起他往外走。
    圣诞节过去的钟声敲响,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映离开罗格里斯研究所,黑色福特汽车在寂静无人的街头风驰电掣,一路驶向三十多公里外的巴尔的摩。
    一个小时后,汽车抵达巴尔的摩内港。
    司尘睡得昏昏沉沉,罗城只得弯腰将他抱出来。
    艾尔维斯坐在车里,倚在车窗上问:“埃迪,你们还会回来吗?”
    罗城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就明白了,叹息一声,不舍地说:“一路顺风,哥哥。”
    罗城对他点点头,转身向港口走去。
    在一片中型捕鱼船中,泊着一艘并不起眼的偷渡船。艾尔维斯已经和蛇/头打好了招呼,这艘船已经被他们包下来了,除了船长和两名水手,就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罗城抱着司尘走进船上给他们准备的房间,把他放在床铺上,出去向船长要了一些食物和淡水,就回到房间关紧了门。
    房间里配有一个小小的淋浴间,罗城打水给司尘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冷汗,刚刚收回手,青年突然睁眼。
    亮银色的瞳孔在骤缩后又一瞬放大,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下意识的警惕和暴躁里,眼神却已经柔软了下来。
    他愣愣地望着俯身照顾自己的男人,直到罗城怀疑他傻掉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伸手死死抓住还没来得及离开自己脸颊的手。
    他哑声问:“……林柘?”
    罗城干脆在床边坐下,“嗯。”
    司尘转了转脸,环视四周。和两年前一样,他没有任何怀疑,全然信赖地,甚至不问为什么、不问去哪儿,只是开心又单纯地笑起来:“我们要出发了吗?”
    罗城胸口气息蓦地一滞,混杂了歉疚、心虚和某些他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让他竟然有瞬间的失语。在那双柔软又清透的眼睛注视下,他笑得有几分勉强:“再过四个小时,等天亮了就出发。”
    司尘点点头,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好饿啊。”
    罗城连忙起身,拿来备好的食物和淡水。
    吃了一些东西后,司尘又疲惫地睡了过去。
    清晨五点多,天边微微泛亮,偷渡船从港口出发。
    罗城站在甲板上,望着掩在淡青色薄雾里逐渐远去的港口,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离开M国,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