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已经陪他走得够远了,在新阳的这一段路,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路。
    两个多月前初到新阳,面对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景色,面对病重的父亲和窘迫的生活,面对分离的恋人和看似已经遥不可及的梦想,仿佛所有的灯都灭了,尚楚沉没在深深的黑暗中,每迈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试探,生怕前面就是万丈悬崖。
    再回想那段日子,尚楚只觉得万分感慨。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经历了并不那么快乐的童年,在这里失去了挚爱的母亲,在这里把自己完全打碎,又在这里一点一点拼凑起一个全新的尚楚。
    这段路上有太多人在支撑着他,往后他就要自己走了。
    “毕业后去西城吧,”离开办公室之前,尚楚听见谢军在他身后说,“虽然我一直不承认,不过去管齐平那儿,更能放开拳脚。”
    尚楚脚步一顿,片刻后轻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离开新阳的前一天,尚楚去了鸿福路的出租屋。
    尚利军出事后屋子就空了,他没留下什么遗物,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桌子上留了几个早就发霉的馒头。
    隔了这么多年再回来,尚楚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他一直不能面对在这间出租屋里的那几年,不能面对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那个他自己,如今墙皮脱落了,墙上那些抓痕和血迹也跟着没了,尚楚一手抚着墙面划过,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在那一个瞬间突然就释然了。
    以前那个尚楚好像也跟着脱落的墙皮一起被剥落了。
    尚楚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小铁盒,里面有一沓钞票,一共五千三百块钱。
    他没有带走这个铁盒和这些钱,还是把它们原原本本地塞进了床底。
    他知道这些钱是哪里来的,但凭心而论,尚楚还没能够原谅尚利军,尚利军就连死都死的这么不负责任,一声不吭地就去死了,他还以为自己多么伟大,以为自己为了儿子的前途英勇赴死,实际上他才是最自私的。
    “我不要你的钱,”尚楚半跪在床边,伸手把铁盒往里塞了塞,“你死皮赖脸讨要来的钱,我不要。”
    就把这些钱留在这里,也可以提醒他偶尔回来看看,不是为了悼念谁,就是看看。
    离开了鸿福路,尚楚又去了趟上龙街三巷,白猫窝在树杈上晒太阳,老太坐在长板凳上,呆呆地看着路口的方向。
    尚楚给老太手机里安了微信,教她怎么和自己发语音,怎么和自己视频聊天,老太掐他的胳膊说我一把年纪了学不来,尚楚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奶奶,我明儿就走了,回首都了。”
    老太一愣,旋即扭过头去:“要走就走!赶紧走!成天来气我!”
    “你看你这老太太,”尚楚在她面前蹲下,仰起头看着她,“成天气这气那气天气地的,也不怕气坏了身子。”
    老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浑浊的眼珠笨拙地转了转,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尚楚握着她的手:“我会常给您打电话的,往后天冷了,您坐着多穿点。”
    老太抬手抹了抹眼睛。
    尚楚走前,老太给了他一块手帕,是那种老式的帕子,泛黄的布面上绣着玫红色的八角梅,尚楚摊开帕子一看,里头包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猪油糖。
    “奶奶,我走了。”尚楚眼眶发胀,用力眨了眨眼。
    “走吧走吧,”老太坐在长椅上晃了晃腿,“首都远呐,多远呐......”
    “不远的,”尚楚说,“坐高铁八九个小时就到了,坐飞机更快,只要三小时。”
    “飞机?”
    “您没坐过吧?”尚楚笑着说,“改明儿我接您去首都玩儿,咱坐飞机去。”
    “谁要你接!”老太也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我老太婆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识过,用得着你接!”
    “是是是您不用接,”尚楚无奈地摇摇头,“是我非要接行不行?”
    “你为什么非要我来接。”首都机场t1航站楼,白艾泽双手插兜,站在接机口的人群里一脸不耐烦,皱着眉说。
    宋尧站在他身边,踮着脚朝里头张望,头也不回地说:“我靠!我什么时候非要你来接了?不是你自己跟来的?”
    白艾泽眉尾一挑,表情没有丝毫被揭穿的不自然:“是你非要我来的。”
    “成成成是我拿枪顶着你脑袋逼你来的行不行?”宋尧白了他一眼,又朝外头努努嘴,“那你现在回去呗,我不拦你,去吧。”
    白艾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