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棺木看起来很不寻常,通体透出澄明的玉色,寒气逼人,其中甚至隐约有宝光流转。而其中卧着的男子双手交握在胸口,披散的青丝及膝,肤光如雪殊无血色,却丝毫未损他的清隽与俊美——
    正是长风门少主白锦漫。
    守候在他身边的人自然是忠心耿耿的暗卫若尘,他凝视着白锦漫沉静的睡颜,喉头微微酸涩,忍不住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他们设计的那场伪刺杀中混入了其他势力,不仅黑衣人在审讯时服毒自尽,白锦漫也在那团诡异的金色漩涡消散后呕血昏迷。
    晕倒后不过短短半日,他的心跳、呼吸、脉搏便尽数停止,虽然外表看起来犹如沉睡一般,实际状况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白云萧为此心急如焚,三年来前往四方寻找神医,也都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为了保住他肉身不腐,只得启用了数十年前从极北之地寻来的极寒玉髓,请匠人雕琢成一方寒玉棺,暂为存放他的身体。
    “少主,您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修长的手指探出,迟疑了片刻,终究轻柔地抚上那人凝玉般光洁的面颊,又被指下冰凉的触感刺得心中生疼。
    若尘痛心地喘了口气,他本姓衣,乃琅轩国叛将衣烬寒之子,十四年前流亡到青璃国境内,幸得云游的白云萧收留,从此加入长风门,成为一名生杀予夺的刺客。
    也正是那时,他初次见到了白锦漫,那时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半大孩童,更是因为身体孱弱,个头比同龄人更显瘦小,却生得玉雪可爱,仿若画卷中走出一般。
    他奉命在日常任务之余贴身保护那人,因此也见证着他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不计代价地修炼元力,一步一步成长为长风门最锐利的剑。可世人皆知他实力强横,却无人怜他病骨支离,甚至连白云萧所给予的关心也只能算是浅薄,每逢伤病发作痛不欲生之时,也只有自己相伴身侧。
    “你可知,我着实是……”
    若尘的喉结微微滚动,终究将漫到嘴边的话语生生咽下。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控,又有什么资格触碰那高岭之花般清冷遥远的人。
    或许唯有此刻,他沉眠不醒,自己才能如履薄冰地贪恋一丝芳泽,窃取不为人知的隐秘喜悦。
    他沉湎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料到原本了无生气的白锦漫蓦地蹙起了眉,身子轻轻/颤了颤,纤长的眼睫如羽,微微抖动,缓缓睁开。
    那双素来温润澄明的眸子里,此刻却烟雾萦绕,他双肩微耸,似乎想要撑起身来,无奈全身实在虚软无力,挣扎半天竟无法动弹。
    若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天外,嘴唇张开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手忙脚乱地托住白锦漫的后背,将他的身子扶起:“……少、少主,你醒了?”
    白锦漫抬眸望着他,目光有些空洞犹疑,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中他一身短褐,立在一方剑炉前,不知疲倦地向其中投入焦炭铁水。身旁始终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隐约是天青色泽,声音活泼轻快,在他耳边爽朗地笑着:
    “你若再这样不眠不休地炼剑,总有一天得熏成焦炭,到时可别怪我嫌弃你,不与你作伴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了你的命,谁给你起的名?”他听见自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话音间却满是按捺不住的笑意,“还不快帮我把铸剑的模具拿来?”
    “遵命,我的君暮大人,谁叫我是你的小跟班呢~”
    那身影似乎撅起了唇,不情不愿地从一旁抱来成摞的模具,放在他眼前。他则噙着笑,抬手抚摸对方毛茸茸的头顶,朗声笑道:“我的轻鸿最乖了,稍后我带你去镇子里买些你最爱的桂花糕吃,可好?”
    “你可说话算话,若是再和上次一般沉迷铸造忘了时辰,可别赖我不理你!”
    “一言为定。”他笑得打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似乎仅仅是与那身影相伴,就是尘世间最为难得的快乐。
    随后,梦境则被拉得缓慢而悠长,他仿佛在一片渊水中沉沉浮浮许久,突然被一阵强烈的心悸唤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晰,唯有心里空空落落,恍如所有的烟火气与生机,都随着这一场幻梦而远去了。
    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挣扎着要从寒玉棺中走出,可毕竟沉睡了三年多,周身血脉迟滞不灵,身体状态更是虚弱至极,若尘几乎是半抱着他出了棺,还来不及发问,他已经转过眼来,声音低弱地道:
    “轻鸿……我的轻鸿,在哪里?”
    “少主,您说什么?”若尘被他问得一脸懵懂,“据小人所知,长风门中并无名唤轻鸿之人啊?”
    这句话刺得白锦漫整个人一个激灵,他呼吸一窒,蓦地捂住嘴激烈呛咳起来,削瘦的双肩不断抖动,孱弱如濒死的蝶,语调则染进了力竭一般的嘶哑:
    “不,你骗我……轻鸿他不会离开我……”
    他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却隐约泛起一抹艳色,喘息着推开若尘搀扶自己的手,踉跄着向前走出几步:“我要去找他……他见不到我,一定很害怕……”
    “少主,您身体太弱,还是先躺下吧,我去唤大夫过来。”
    若尘担忧不已地去拉白锦漫的手臂,却陡然触到一手滚烫。只是转瞬间的功夫,白锦漫竟然已经发起了高热,被他发力拉扯,身子顿时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他伸手将那人搂在怀中,只见对方痛苦地皱着眉,虚弱不堪地低声咳嗽,片刻浑身一震,“哇”地呛出一大口鲜艳淋漓的血来,将苍白的手指染得嫣红。
    “少主!”
    若尘吓得尾音都变了调,白锦漫的神情却依旧一派混沌,怔怔地望着自己染血的掌心,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尖锐的剧痛涌上,忍不住急速倒气,很快身子后仰,竟是再次晕了过去。
    素净的白衣被星星点点的血液浸染,仿佛雪中零落的乱梅,若尘狠命咬住嘴唇,压抑住心底汹涌的情绪,将白锦漫打横抱起,快速向门外奔去。
    而数十里外,陈茗同样闷哼一声,神色间满是痛苦,骆华卿以为他在古剑中沉睡了太久,猜想或许是有些饥饿,尝试着输送了些元力过去,没想到更引得对方痛呼出声,连眼眶都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