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鲸湖横亘在乞力国西北国境线上,一共有三个国家隔湖毗邻,除了乞力,还有甘高、琼巴两国。

    萧肃记起自己刚被维塔抓到,交给方卉泽的时候,他曾经吩咐维塔兵分三路引开追兵,其中有一支,就是要穿过琼巴国境线,去往尼日尔。

    所以,他们接下来很可能就是要横渡鲸湖,逃往琼巴国!

    萧肃恍然,不得不承认方卉泽实在是聪明,他们已经在布希娜势力范围的腹地,往东无论跑得多快,都快不过卫星电话信号,只要有一个队伍收到指令进行拦截,他们就得束手就擒——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

    但反向跑就容易多了,布希娜暂时想不到派人往西追捕,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转圜。

    ELYsion离鲸湖不远,他们一旦上船就很难被追上,布希娜不是中国海警,没有水战的能力,也不敢贸然带兵深入外国追杀他们。

    只要进入琼巴国境线,他们就像是一滴水洒进大海,谁也别想再找到他们的踪影。

    萧肃心中发寒,转头去看方卉泽,这个人从来不是说说便算,打从抓住他的第一天起,便做好了永不放手的准备。

    哪怕耶格尔不见了,病毒全部丢失了,没人再能够救他了,方卉泽也不打算放过他。

    他是真的要亲手埋了他。

    可是,荣锐明明已经来了,就在他的身后,也许几十公里,也许只有十几公里……

    萧肃内心忽然萌发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愿望,想要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荣锐。

    是,离开靖川之前,他是做好了永别的准备,可现在他后悔了。他想再见一面荣锐,告诉他十二年前郑菲的死因,告诉他他的母亲即使在生命尽头依然爱着他,惦着他。

    他想把怀里的绘本完好无损地交给荣锐,指引他去到母亲生前发现的世外桃源,找到那个原始生物,把它交给合适的人,完成她生前未尽的遗愿。

    热血忽然涌上心头,萧肃真想立刻打开车门跳出去,一路狂奔,跑向那个用尽一切力量寻找他,解救他的男人。

    他们,只差一步了……

    萧肃下意识握住了车门把手,然而下一刻,咔哒一声,方卉泽锁上了车门。

    瞬间清醒过来,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即使跳下车他也回不去,他连可以奔跑的健康的双腿都没有……萧肃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时刻,恐怕要到了。

    面对现实吧,命中注定他要孤独地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他再也见不到荣锐了。

    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方卉泽也留在这里。

    车停了,方卉泽熄了火。借着车灯的光,萧肃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湖边,不远处水波粼粼,倒映着天际的星宿,微风送来阵阵涛声,鲸湖的水在拍打着石岸。

    “你打算去哪儿?”萧肃问方卉泽,“琼巴?”

    “嗯,你猜到了。”方卉泽下了车,从后备箱取了轮椅,将他抱下车安置在上面。

    “何必呢?”萧肃按住控制器,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何必呢?”

    方卉泽推了下轮椅,没有推动。萧肃说:“耶格尔死了,病毒没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东非,ELYsion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你何必还要带我去琼巴?”

    他仰头看着方卉泽:“我已经这个样子了,即使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你何必多此一举?想亲手埋了我还不容易吗?你不是有枪吗?”

    星光黯淡,方卉泽低头看着他,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耶格尔没有死。”方卉泽说,“昨晚的事一出,他就跑了。我接到布希娜电话,她说ELYsion的方位可能暴露了,让我连夜转移恩古夫去新基地。我去实验室找耶格尔的时候,发现他走了,还带走了一批重要的样品和资料。”

    萧肃愕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在内心深处,他基本已经认定是耶格尔害了郑菲,只是一直还留着一个念想,希望能亲耳听到耶格尔说出真相。

    想想昨晚耶格尔交出绘本时的表情,他又觉得这家伙跑得顺理成章——目睹方卉泽长期以来的雷霆手段,耶格尔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哪怕只是听到拉枪栓的声音,也会认定子弹已经在飞向自己头颅的路上。

    “剩下的东西都在车上,我把能带的都带出来了。”方卉泽对萧肃说,“所以,ELYsion计划没有失败,东西都在,人也都在,只要过了今天,我一定能找到耶格尔,让他继续从前的研究。你只要好好休养,至少还能活大半年……阿肃,我们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黎明前的鲸湖清幽静谧,只听到湖水柔软的波涛声,他轻轻顺了顺萧肃的头发,语气有一种神经质的温柔:“我怎么可能杀了你?今生今世,我只剩下你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全都和你的存在系在一起。”

    方卉泽蹲下来,微微仰视地看着萧肃,眼神纯净,近乎虔诚:“从十四岁到现在,我每一天都梦见自己站在悬崖上,身后是荆棘,面前是血海,脚下踩着刀尖……我觉得自己不是方卉泽,也不是石鹏的儿子,我根本找不到我自己。”

    一滴水掉在萧肃膝头,方卉泽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气声:“只有心里想着你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你信任我,依靠我,不为任何身份,只为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我知道你不爱我,只把我当小舅舅,可是没关系,我要这一点点就够了,有这一点点,我就能踩着刀尖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又是一滴水掉了下来,他说:“我知道,你现在连这一点点也不会给我了,可是我又怎么能停下来?我只好每一天都骗自己,骗自己只要你活着,我所做的一切就还有意义……求你了,阿肃,跟我去琼巴,活下去……让我骗自己再久一些,人生其实短的很,只要再骗一骗,就结束了。”

    黯淡的星光从天穹洒落,照在他微仰的脸上,依稀映出浅淡的水色。远处的风声和着涛声,与他清冷低沉的表白混响,有一种动人的悲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