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狗血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荣锒,则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一无所知,不知为何大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他,所以当荣夫人高高兴兴在家给他置办聘礼的时候,他还在茜城兢兢业业地开展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很快,海警的鉴定报告出来了,船厂对TIGER号的残骸进行了细致的拆解,发现了一个疑点——引擎的润滑油里含有大量的铁屑。

    渔船引擎为了减少磨损需要加润滑油,而润滑油使用一段时间后会溶解部分机械摩擦产生的铁屑,产生油泥。正常情况下只要定期清洗换油,油泥中的铁屑的含量不会太多,对引擎并没有致命的伤害。

    然而TIGER号引擎中的油泥铁含量却非常惊人,一旦发动机超负荷运转,机械摩擦增大,极易产生局部过热,使配件熔解变形,导致爆炸。

    案发当日,TIGER号被海警船追击,不得不全速逃亡,发动机负载在短时间内超过额定功率,润滑油中过量的铁屑令机械温度急剧升高,最终导致引擎起火爆炸。

    所以,那天让TIGER号爆炸沉没的主要原因,除了海警的舰炮,还有发动机里过量的铁屑。

    也就是说,即使当日海警没有追上他们,在行至一定距离后,一旦他们试图提高航速,船还是会爆炸。

    他们根本到不了越南。

    “这到底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人为的故障?”深夜,萧肃在卧室里浏览船厂发回的报告。

    荣锐正在给大王喂食,黑衬衫衣袖卷至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他一边嫌弃地撒着菜叶子,一边说:“船厂的结论,TIGER号是好几年船龄的老船了,如果发动机保养不好,油泥铁含量超标也算正常。”

    话锋一转,又道:“但我觉得不对,阿虎十几岁就开始跑船,是老手中的老手了,这些年他被警方通缉,随时准备跑路,怎么可能对保命的船只疏于检修?”

    萧肃抬头:“所以,还是有人给他的船做了手脚?”

    荣锐手肘搭在玻璃缸上,抬眼与他对视,道:“就像我们先前猜测的那样。”

    方卉泽的PLANB,他在打给阿虎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金蝉脱壳,诈死重生。

    “可是证据不够。”荣锐擦了擦手,皱眉道,“仅凭油泥里铁含量超标,无法证明TIGER号的爆炸是人为的,更无法证明是方卉泽做的手脚。”

    “是,这只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萧肃也明白,沉默半晌,问他,“尸体呢?荣锒有没有发现什么?”

    荣锐伺候完大王,回到桌前坐下,说:“目前只打捞起五具尸体,分别是阿虎的侄子、外甥、情妇,以及两个村里的帮闲。荣锒的报告上说,那个侄子和外甥都是被舰炮残片击中,落水之前就死了的。另外三个人当时在舱里,引擎爆炸后他们全身着火,情急之下跳海,伤重溺水而死。总的来说,这五个人尸检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那阿虎呢?”萧肃问,“阿虎的尸体还没找到?”

    “没有,海警搜索了案发现场那片海域,两次扩大打捞范围,始终没找到他的尸体,他好像和方卉泽一起蒸发了。”

    “难道他们是一起的?方卉泽把他带走了?”萧肃问道,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对,方卉泽如果真想假死逃生,没理由留阿虎的活口。他这个人,从来用完就甩,连自己的亲妈都能拿来垫背,怎么可能放过阿虎?”

    “也许只是暂时没找到,被冲到其他地方去了。”荣锐道,“事发当天风大浪高,之后几天又连着暴雨,洋流情况很复杂,尸体被卷走了也不一定。”

    萧肃心里沉沉的,总觉得有那么一只靴子还没有掉下来,悬在半空,充满危险的变数。

    “不过,海警方面已经决定宣布方卉泽和阿虎失踪了。”荣锐又道,“老孙和他们研究决定的,如果方卉泽真的借助这次事故假死逃遁,那就让他以为自己得逞了,等他放松警惕,也许会有什么后招。”

    “是,他这个人从来走一步看三步,绝对不会假死这么简单。”萧肃说,“再说还有他的公司,‘大荒’游戏投了这么多钱,现在盈利这么好,他不可能真撂下不管。如果Elysion就是PHENIX,那他始终需要大笔的资金来保持这个组织的运行……人可以假死,钱不能假赚。”

    “对,老孙他们也是这个想法。”荣锐整理报告,装进文件袋,“睡吧,快十一点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课备好了吗?”

    “哦,都做好了。”萧肃保存课件,关电脑,起身的时候感觉有些腿软,撑着桌子站了会儿,才慢慢地踱去浴室洗漱。

    仲春的天气很好,空气中弥漫着草芽和花苞生长的气息,充满青涩的活力,萧肃却明显感觉自己越来越衰弱了,和这生机勃勃的季节格格不入,背道而驰。

    医疗手环总是提示他深度睡眠时间不够,他每天睡八九个小时,却从来睡不踏实,总是整宿整宿地做梦,梦境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只有虚无缥缈的情绪,沉郁,寂静,荒凉而空旷。起床后,他要花好几分钟才能从这种情绪中把自己剥离出来。

    不过,十几年的心理建设终究还是有用的,和父亲当初那种云端跌落的绝望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什么激烈的,歇斯底里痛苦。

    他对命运的抵抗细密而绵长,虽然艰难,但也坦然。

    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把路走完的。

    “在想什么?”荣锐摸到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睡不着?”

    “有点冷。”萧肃往他身边靠了靠,少年人的身体总是散发着莫名其妙的热量,那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就跟不要钱似的。

    荣锐搂着他暖了会儿,忽然说:“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肃笑了:“什么故事?”

    荣锐起身开了床头灯,摸出母亲留下的绘本:“《R星球历险记》,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妈都会给我讲里面的故事。”

    萧肃靠在他胸口,听他用轻柔的声音给自己讲低幼故事,热热的胸腔因为发音而震动,仿佛释放着微弱的电流。故事从他口中讲出来,又多了许多可爱的细节,不知道是当初郑菲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编的。

    不过以他的语文水平,应该是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