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洛玹轻踢马腹,走到殷绥面前,眼含崇拜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似模似样地拱手行礼,说道:“殷将军,多谢您一路护送我们到皇城,进了城内,便没什么危险了,不敢再劳烦将军相护,就此别过。”
  “嗯。”殷绥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仍旧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还是能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看向最后那辆马车,那是洛小姐所在的马车。
  洛玹还没发现自家姐姐被人惦记上了,仍毕恭毕敬地再次行了礼,又和裴溁等精兵打了招呼,才随着车队离开。
  殷绥倒没有想什么别的事,他惦记着那十日之约,洛琳菁让他派人过去取药,如果他亲自去,会不会……显得唐突?他是不是应该准备些谢礼?既要显出他的诚意和谢意又不显轻浮,送什么好呢?
  殷绥不知道自己的沉思在属下眼里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一排精兵们不断地用眼神交流着,心里嗷嗷狂叫,这个站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眼巴巴地目送人家姑娘的马车慢慢远去的男人,真的是他们英明睿智冷酷无情的将军吗?边城的姑娘知道这个消息,得哭湿多少条手帕啊?
  裴溁小心翼翼地挪到殷绥身后,自认为贴心地问道:“将军,要不要查一查洛小姐儿时在洛府的生活……”
  “不……”殷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之前让裴溁查她,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前辈,如今再去查她的生活,总觉得是在冒犯她。
  拒绝的话刚出口,他又迟疑了,想到这几天裴溁从洛玹那打听到的,原本觉得无用又细碎的消息,现在细想起来,竟感到……颇为有趣。
  殷绥沉默了很久,裴溁都快以为将军要训斥他的时候,才听到那道低沉的声音似乎压得更低了几分,回道:“不用查得太细。”
  “……”什么东西?这个不太细指的是……多细?裴溁忍不住扶额长叹,原来一向直来直往的将军也有如此难以捉摸的时候!
  完了完了,将军大人是真的动心了吧?
  将军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动心,裴溁其实是真的替将军高兴的。洛小姐人美,心地也好,吃过了昨日那颗清神丸之后,他也知道,洛小姐医术确实不凡,可惜的是,她偏偏只是一个二品官的庶女,这可怎么是好?
  她的身份与将军天差地别,这段缘分最后怕是会成为孽缘了。裴溁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以将军的脾性,只要他喜欢,别说是官员庶女,就算是草莽侠女、农家村姑又有何妨?
  就在裴溁忧心忡忡又信心满满的时候,洛家的车队已经穿过闹市,慢慢走近洛府。
  他们一行人,只是妾室和庶出子女,自然是没有资格走洛府正门的,车队绕往前街,来到了旁边的侧门。
  本该冷清无人的侧门今日竟难得的热闹,十来个嬷嬷、丫头一字排开,全都堵在门前,看到马车停下也没有上前伺候的意思,看这架势,不像来接人的,倒像是要把人打出去似的。
  洛琳菁没想到,一别六年,她再次回到洛家的时候,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来门外迎接她,真是难得。这送到脚下的梯子不踩一脚,都对不起幕后之人的良苦用心。
  第七十九章 回府
  洛琳瑜这半个月来都很亢奋,因为洛阿韭要回来了!
  那个小时候总是在容貌上压她一头的洛阿韭要回来了!
  在乡下待了六年,洛阿韭现在肯定皮肤黝黑干燥,头发枯黄分叉,身材矮小干瘪。一想到她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用来衬托自己的高贵美丽,洛琳瑜就高兴得睡不着觉!
  今日一早,前去护送的侍卫回来报信,说洛阿韭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家了,早就等不及的洛琳瑜立刻让丫鬟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衫,迫不及待地跑到侧门,准备给洛阿韭一个下马威。
  她还把表妹章茗熙也一起叫来了,虽然过了那么多年,她却仍记得茗熙说过,洛阿韭长得比她好看的事。今天她就要让大家都好好看一看,她和洛阿韭到底谁更美。
  五辆马车走到侧门前的时候,洛琳瑜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洛玹,想不到这小子居然长得这般壮实,好像额头上的胎记也浅了些。
  洛琳瑜只看了一眼,便没将洛玹放在心上,她今日的目标可不是他。
  第一辆马车刚刚停稳,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掀开门帘,从车里走了出来,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连脚凳都不用,实在粗鲁。
  洛琳瑜眼前一亮,微微伸长脖子,努力看去,发现那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雪玉可爱,只是五官看起来好像不太像洛阿韭。
  果然下一刻,洛琳瑜便看到那少女伸出手,毕恭毕敬地扶着岳棋下了马车。
  原来是个丫鬟啊……
  洛琳瑜有些失望,耳边忽然听到嬷嬷丫鬟们的低呼声,她好奇地抬眼看去,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最后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像是会发光一般,她眉峰微挑,不似一般女子的柳叶眉,带出几分凌厉之气,眼含幽光,漆如点墨,五官清丽脱俗,无一处不美。
  然而让人移不开眼的,除了那绝色姿容外,还有如高山孤月的清冷气质。盛夏时节,她漫步而来,仿佛带着莹莹水雾,行走间仙气飘飘。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清凉舒爽。
  这样的冷美人,怀里却抱着一只灰色的小猫崽,莹白如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小猫的背脊,眼眸中含着宠溺与戏谑,冷傲中带出几分慵懒气质更显迷人。
  章茗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女子,看到女子,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句话,可远观不可亵玩!
  章茗熙怔怔地盯着女子,两眼冒光,一边拍着洛琳瑜的胳膊,一边低声叫道:“哇,她是谁?好漂亮!她是不是洛琳菁啊?”
  “不可能!”洛琳瑜几乎想要尖叫。
  怎么会这样?洛阿韭不是在乡下待了六年吗?她的头发怎么还这么乌黑亮丽,皮肤如此晶莹白皙,她唇上用的是什么口脂,看起来比她从倾城坊买的五十两一盒口脂还要水润漂亮。离开的时候,洛阿韭明明还像根豆芽菜似的,现在怎么、怎么比她还要高了?
  章茗熙瞟了一眼脸都气白了的洛琳瑜,假装没看见她狰狞的脸色,嘻嘻笑道:“我看挺像的,她比小时候还要好看!”
  “闭、嘴!”洛琳瑜牙都快咬断了,冒火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仿佛天仙下凡般的女子。
  章茗熙翻了个白眼,没再回嘴,只是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都堵在门口干什么?该干活的干活,不想干活的就都给我走一边去,别挡着道。”一道爽利中带着几分泼辣的女声将堵在侧门前,想给洛琳菁一行人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她的容貌气场震得愣在当场的嬷嬷丫鬟们给惊醒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和她们一起去了僚城又回来的王嬷嬷,她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说道:“这不是许久没见着姨娘了,都看愣神了嘛。”这话倒不是王嬷嬷瞎说,一别六年,岳棋也快二十七八岁了,但她的模样不仅一点不显老,反而比在洛府时还要明艳漂亮。
  岳棋素来不喜王嬷嬷这种口蜜腹剑的人,听了那吹捧的话,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王嬷嬷也不在乎岳棋的冷脸,将她好好夸奖了一番之后,顺势看向站在岳棋身后的洛玹和洛琳菁,一副又是惊讶又是欣慰的模样,笑道:“这是玹少爷和阿韭小姐吧?几年不见,老奴都不敢认了。”
  入城前,姐姐就交代过他,到了洛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少和洛府的人交流,所以此刻洛玹也懒得理会这个老婆子,冷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指挥车夫将行李一件件搬下车。
  洛琳菁倒是好心情地看了王嬷嬷一眼,还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眼而已,王嬷嬷却觉得背脊冰凉,仿佛有人从她头顶倒了一盆雪水下来,从里冷到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的个乖乖,不过六年而已,阿韭小姐的气势怎的如此吓人,看着比老爷还可怕。
  王嬷嬷被吓得倒退了两步,不敢再上去套近乎,其他嬷嬷面面相觑,也都不敢妄动。
  一群没用的狗奴才!洛琳瑜终于忍不住跨出门外,上下下下打量着眼前气质斐然的女子,仍有些不敢相信般问道:“你、你真的是洛阿韭?!”
  洛琳菁抬眸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浅粉色襦裙纱衣,腰佩琳琅玉环,梳着留仙髻,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少女睁着杏眼,气鼓鼓地瞪着她。
  洛琳菁一眼便认出这少女就是章氏的宝贝女儿洛琳瑜,她没打算接洛琳瑜的话,故作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洛琳瑜微扬起下巴,斜睨着洛琳菁,盛气凌人地回道:“我是洛琳瑜,洛府的嫡出大小姐!”
  六年了,洛琳瑜还是一点没变,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嫡出二字刻脑门上吧。
  洛琳菁轻“哦”了一声,淡笑道:“妹妹别来无恙。”
  洛琳瑜杏眼圆睁,叫道:“谁是你妹妹?!不许叫我妹妹。”
  洛琳菁微微挑眉,食指和拇指轻捏着二喵的耳朵,仿佛在逗猫又仿佛在逗人,嘴角弯出一抹淡淡弧度,说道:“那唤你瑜儿?”
  洛琳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怒道:“闭嘴,瑜儿岂是你叫的。”
  “那要怎么称呼呢?难道叫‘喂’?” 戏谑的语气配上一张绝美出尘的脸,竟给人一种无辜又无奈的错觉。
  这话说得有些无礼了,然而周围的一圈人,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呵止,就连贴身伺候自己的胧月都傻呆呆地盯着洛琳菁看,洛琳瑜从小备受宠爱,哪里受过这种忽视,大小姐气坏了,未经大脑的话便冲口而出:“放肆!乡野之地长大的人果然一点规矩都不懂,粗鄙无礼,不过一个小小庶女,以后看到我,要叫大小姐!”
  洛琳菁依旧漫不经心地轻抚着猫耳朵,丝毫没有动气,轻点了下头,仿佛受教一般笑道:“原来在洛府,庶出姐姐要唤嫡出妹妹大小姐?我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竟不知皇城中的规矩已经变了,洛大小姐真是好家教。”
  一个气急败坏,大吼大叫;一个气定神闲,温声细语。谁不懂规矩,谁粗鄙无礼,一目了然。
  一声“好家教”更是直接把洛琳瑜甚至章氏的脸都打肿了。更糟糕的是,逼迫庶姐叫自己大小姐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不仅洛琳瑜闺誉受损,就连章氏也要落下苛待庶女、教女无方的恶名。
  胧月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连忙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洛琳瑜不耐烦地挥开胧月的手,她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想认输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指着洛琳菁“你你你”地叫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小姐感情深厚,不妨等回到闺房中再慢慢叙旧不迟,老夫人还等着几位主子前去回话,莫让老夫人久等。”一道严肃的女声打断了洛琳瑜软绵无力的叫嚣。
  洛琳菁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兰嬷嬷,难怪能如此自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未进门就派人来堵,这一次祖母大人似乎很急切啊。
  被一道饶有兴味的目光淡淡扫过,兰嬷嬷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仿佛脱离了掌控。这位离家六年的庶小姐容貌越发妍丽,性情却大变,娇蛮任性的瑜小姐在她面前连半分便宜都没占着。
  兰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一直服侍老夫人,是老夫人的心腹,虽是奴婢,在府里的地位却极高,就连洛成奉看到她,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兰姨。
  洛琳瑜不敢呵斥兰嬷嬷,一时间又骂不过洛琳菁,又急又气间,只能想到回去和章氏告状,她恶狠狠地瞪了洛琳菁一眼,一跺脚就跑了。
  “哎,怎么跑了?等等我啊。”章茗熙看戏正看到兴头上,一看洛琳瑜跑了,只好连忙追了上去,小姑娘对洛琳菁极为好奇,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她。
  洛琳瑜就这么跑了?浅粉色的衣裙纷飞,满头珠钗连颤,像只被狂风吹傻了的花蝴蝶,挺有意思。洛琳菁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她没去看冷着一张脸,直挺挺地站在一旁的兰嬷嬷,转身走到雪儿身边,低声说道:“把东西整理好,全都送到我房里去,尤其是我的小宠物,一定要好生照顾。”
  雪儿甜甜一笑,回道:“放心吧小姐。”
  如今的雪儿可不是六年前的小丫头了,别说嬷嬷丫头了,就是小厮,她也能随便放倒几个。
  进城之前,她就把流萤和花娇放出去了,现在马车里只有小欣,雪儿肯定能把它照顾好,洛琳菁并不担心,她朝岳棋和洛玹使了个眼色,才回头看向满脸皱纹目光却依旧锐利的兰嬷嬷,冷淡地说道:“带路吧。”
  兰嬷嬷微微点头,走在前面带路,神色尤为凝重,一颗心不知为何七上八下不得安宁,面对如今的阿韭小姐,老夫人的那些谋算真的能成吗?
  叮,恭喜宿主,恶毒女配已上线,祝您玩得愉快~沉默许久的系统懒洋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销魂的波浪音显示着它的好心情。
  这些年在洛琳菁软磨硬泡之下,系统还是为她提供了不少宅斗、宫斗,逆袭打脸爽文以供其消遣,她自然知道恶毒女配是什么意思,洛琳菁莞尔一笑,回道:就洛琳瑜那智商,难道不应该是炮灰吗?还是说,我祖母是恶毒女配?
  ……呵呵,你说的都对。
  第八十章 相亲宴
  洛琳菁三人随着兰嬷嬷来到流云居的时候,已经有丫鬟守在门外,远远地看到她们走来,小丫鬟立刻掀开门帘等在一旁。
  她那位祖母好像真的很急啊……
  洛琳菁小时候身体弱,又不得宠,祖母免了她晨昏定省,所以她来流云居的机会很少,记忆中只来过四五次而已,如今再次走进这个令儿时的她感到十分恐惧的院落,她竟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屋内的摆设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昏暗的光线,淡淡的檀香,就连坐在主位的人,似乎也和六年前相差无几。
  不同的是,那时的老夫人总是微眯着眼睛,摆摆手让她离开,而如今的老夫人,却端坐堂中,微笑着迎她进来。
  章氏坐在老夫人右下首的位置上,一身绛红色华服衬得她雍容华贵,当家主母的气势比之六年前更足了。
  洛琳瑜和那个叫章茗熙的小姑娘就坐在章氏身后的小矮凳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章氏安抚好了,洛琳瑜明显比之前冷静了许多,只是一双杏眼仍是含着怨气,时不时地瞪她两眼。
  “孙儿拜见祖母。”
  “岳棋拜见老夫人。”
  洛琳菁和洛玹并排而立,岳棋站在两人身后,三人规矩地给老夫人行了礼,而后便默契地站在一旁,仿佛忘了还有章氏的存在。
  此刻章氏也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些礼节,她盯着洛琳菁的脸,心中血气翻腾,像,太像岳画了!
  洛老夫人的眼睛可比章氏母子毒辣得多,一眼便看出三人已是今非昔比。
  岳棋便不多说了,容貌依旧美艳,气质上少了几分泼辣多了几分爽朗豁达,整个人神色飞扬,一看就知道这些年过得极好。
  让洛老夫人惊讶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洛琳菁姐弟二人。
  洛玹不过十岁,却已经长成了一个结实高挑的少年郎,他身姿挺拔,目光凝而不散,小小年纪,就有一身中正之气,若是不说,只看他这副英挺模样,还以为是将门虎子呢。
  三人中变化最大的,要数洛琳菁了。
  洛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美人无数,看到长大后的洛琳菁时,也不免惊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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