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郑颜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头顶是呼啦啦转着的大电风扇,掉了漆的天花板,床头柜上十岁那年与母亲的合照。离床头柜半尺有立着淡绿色的二手衣柜。这是她她和她母亲租住的房子。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郑颜走到门口,却在全身镜里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很多岁,中长直发,厚重的刘海遮住饱满的额头,略有婴儿肥的鹅蛋脸,春光潋滟的桃花眼,仔细一看,这分明就是自己高中时期的模样!
  她竟然重生了!听起来真荒谬。
  郑颜呆呆的坐了一会儿。这一年真不是什么好时候,在17岁那一年母亲生病去世,紧接着被拐卖到深山给一傻子当媳妇,20岁的时候好不容易逃出来接着又被卖做小姐,干了几年然后给一个男人做情妇,25岁的时候自杀身亡。真是悲惨的一生。
  不过重生郑颜没什么情绪,除了惊讶重生这件事本身,什么欢呼雀跃自己可以重新来过啊,什么壮志凌云开展人生新篇张啊,她一点都没有。连续一个星期,郑颜是除了吃就是睡,饿醒了叫外卖吃,吃完了倒头就睡,没有什么可做的,没有什么想做的,郑颜想,为什么不干脆就彻底死了呢?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持续到给外卖小哥钱的时候,郑颜发现自己没钱付账了。她是该自生自灭饿死升天,还是赚钱喂饱肚子呢?脑子里的问号一出来,郑颜首先否决了活路,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活着对她来说也没有意义,不如就这样死去。
  郑颜认真严肃的思考了一会儿,等着饿死这个过程应该挺漫长挺痛苦的,最好还是无痛苦死亡比较好,很快她想到一个办法——电视上常演的吃安眠药。而且她现在是无亲无故,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被送去医院救治,所以可以悄无声息的顺利的死去。
  嗯,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干!
  郑颜在家里找了一圈,哪儿都找遍了,没有,没有也对,妈妈生前从不吃安眠药的。郑颜泄气的瘫坐在地上,怎么办?剩下的几个嘎嘣也不够买一瓶能够致死的安眠药的,要想死还得赚钱买安眠药。
  怎么这么麻烦?郑颜有点烦恼。这时,空荡的房间里突兀的咕噜一响,她低头摸摸肚子,嗯,超出预支的自杀还是暂且搁置下来吧。
  郑颜在楼下面馆帮忙刷了一天盘子,离开的时候,面馆老板结算得很爽快,用很慈爱的表情说,让她有空过来打工。这表情实在虚假,若不是她以后用不着钱了,她才不会这样廉价的出卖自己的劳动呢。
  捏着一张轻飘飘十块钱纸票走出面馆,十块钱够买安眠药了吧,她想。这时迎面跑来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圆脸小男孩,像一只飞翔的鸽子扑进面馆老板的怀里,郑颜驻足原地。面摊的灯是老式的旧灯泡,散发着黄色的光晕,这光晕照耀在面馆老板的脸上,弯起的眼角,大弧度上扬的嘴唇,像守护珍宝一样将圆脸小男孩搂在怀里。
  多么平凡温馨的亲情,多么随处可见的场景。
  郑颜呆呆的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抬起脚,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她还要走下去。
  郑颜给母亲遗照前上了三炷香,然后锁门、拉窗帘、洗澡、换新衣服,死前准备工作就绪。
  郑颜盘腿坐在床上,往手心倒了一把安眠药塞进嘴里,然后喝水吞咽。当药经过喉咙口的时候,她发觉一下子吞的安眠药数量太多了,她咽不下去了。于是,她只好吐了一半出来,又喝了一大口水,另一半才顺利从喉咙里滑了下去。
  几分钟后,她回忆了一下电视里的情景,是不是吃的太少了?
  又往手心里倒了一把安眠药,这次她聪明的把药分为两批依次咽下。
  嗯,应该可以了。
  郑颜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肚子上,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
  头顶上的吊扇呼啦啦的转动着,有一只误闯进来的蝴蝶在房间里横冲直撞。不知过了多久,郑颜的意识渐渐涣散。突然耳边有人大声的呼喊她的名字,剧烈的摇晃她的肩膀,她努力的睁开眼睛。
  看清来人的脸,她无声的笑了,你来接我了吗?
  等郑颜再次睁开眼,触目一片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以及床边晃来晃去的白大褂。
  是医院。
  草,又没死成。郑颜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下一秒一阵浓浓的晕眩感冲上头脑,迅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郑颜醒了过来,一个高高瘦瘦像竹竿的男人拎着水果来看她。
  “郑颜,你醒了?”男人一脸惊喜的表情。
  做完洗胃的郑颜,胃部火辣辣的灼烧得厉害,整个人难受死了,有气无力,“你是谁?”
  男人先是一愣,转而变得惊慌起来,“你,你不是认识我?我是你的班主任啊?”
  这么说,郑颜倒有些印象了。她记得这个人,她的高二班主任。前世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周老师为她出了很大的力,在学校里为她募捐了一笔钱,那笔钱不足以手术,但起码住院费凑齐了,不至于让母亲被赶出医院。后来还帮她料理了母亲后事。
  班主任絮絮叨叨了很多事,郑颜卧在床上,眼睛似睁还闭。头脑里,思绪弥漫纷乱得像个北方飘雪的天空。
  周老师痛心疾首的说:“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想到用死去解脱呢?死是多么的容易,只要林晓棠晚去几分钟,你就没命了---”
  “你刚刚说什么?林晓棠,什么意思?”郑颜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散杂的心思立刻一撮似的聚集,心跳和呼吸都乱了规律,挣扎着起来要问清楚,身体却使不上力气。
  班主任一把拦住郑颜,奇怪郑颜听到林晓棠的名字怎么这么大的反应,说:“你认识林晓棠吗?他是上学期转学过来的学生,按理说你应该不认识他。多亏他发现异常救了你,你得好好谢谢他……”
  周老师还在说着,郑颜的全部情绪全被这个转学生林晓棠牵走了,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想着想着眼泪又要出来了。
  她拉高被子窝了进去,哑哑的说:“我困了。”
  在后来的几天,郑颜一直在期待那个名字叫林晓棠的转校生能够来看她一眼,她不是没想过重名的可能,更多的却是祈求和他再次相遇。本来是存了必死的念头却因这一个名字有了生意,她想也许这也是上天的旨意,前世他们的结局太过悲惨,所以今世让她和他能有个好的结局。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七天,出院的日子,那个叫林晓棠的人还没有来。
  ******
  清晨,郑颜站在江城一中南大门,望着巍巍的钟楼,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一位老大爷从门卫室岗亭伸出头来大声问道。
  郑颜惊了一下,往伸缩门处往了几步,贴近回道:“是。”
  “有胸卡吗?”
  江城一中素来以严厉的学风和高重本率著称,大多数学生都住校,只有少部分同学走读,而走读的学生进出校门是需要胸卡的。现在是七点半,刚好是早读课开始的时间,门卫以为郑颜是迟到的学生。
  “没有,我是复学的。”
  “哪个班的?”
  郑颜思索了会儿,好遥远的记忆啊,犹豫的说道:“高二、一班?”
  高二(1)班是物化实验班,门卫看郑颜扎着高高的马尾,朴素的运动服,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态度有些松动,说道:“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老头钻进门卫室岗亭,过了一会儿,打开了伸缩门。
  在教学楼的楼梯口,郑颜遇到了从楼上赶下来的周老师。周老师表情严肃,语气不无担心,“我昨天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我不是让你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吗?”
  郑颜知道自己身体没恢复好,双腿没有力气,可是她真的没法安心的呆在家里,她现在脑子里只想确认一个事实。她做出一副随时要飘飘欲仙的样子,“可是在家呆着的话我会胡思乱想的。”
  周老师一听,悚然一惊,医生确实说过病人出院后可能还会有自杀的念头,特别是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如果让她在学校,周围那么多同学,多说说话,心情会好一点,于是不再阻止。
  周老师一边办着复学手续,一边告诉郑颜,因为她成绩优秀,一部分学费由学校补助,另一部分有一位好心人资助。郑颜默默点头,没有说话。周老师看郑颜魂不守舍精神不佳的样子有些担忧。
  办完复学手续,正好赶上早读课下课。学生们如蜂涌着往食堂飞去。郑颜从三楼教室办公室出来正好遇上蜂潮,勉强随着人流下去也是举步维艰,索性站在楼梯转角处耐心等待。
  江城一中没有统一的校服,学生们的穿着花花绿绿,但也仅限于颜色,款式方面还是规矩的学生装扮,少有出格时髦的。大多数男生都理着短短的头发,女生不是蘑菇头就是马尾辫,青春洋溢。等了大概五分钟,楼道不再拥挤,只剩下零星的三两个学生上下走着。
  往下走了一层,到了高二(1)班。郑颜走进高二(1)班,班里只有几个同学。靠窗户的一位女同学在吃面包喝牛奶,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同学趴着睡觉,男同学旁边体型有些胖的男同学在看漫画书。讲台边的两位扎马尾的女同学凑在一起说话。
  当郑颜往教室里走时,除了睡觉的那一位同学,其余同学都齐齐向她看了过来。瞬间又埋头做刚才的事情。
  郑颜挑了一个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刚刚坐下,那个看上去在睡觉的男同学突然抬头和她说话,“嘿,你叫郑颜吗?”
  他的皮肤麦色,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有些调皮。他的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另一只耳机垂落在胸前。
  郑颜没有说话,点点头。
  “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沙佐凡。我们高一是同班同学。”
  十多年了,她怎么会记得。
  郑颜又是沉默的点头。
  沙亦凡有一点点尴尬,这个女同学貌似非常高冷。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心的提醒:“因为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上学,课本没有帮你领,你现在可以去教务处拿书。”
  “教务处在哪里?”
  沙佐凡舒了一口气,笑了,“我带你去。”
  从教务处领完书,刚踏进教室,隔着几米的距离,郑颜一眼认出了林晓棠。八点钟的太阳很好,他坐在最后一排,浸润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白色的套头衫,毛茸茸的寸头,笑容灿烂的和同桌说话。
  郑颜捧着课本,缓缓的向他靠近。正好他抬头,她微笑着与他对视。
  林晓棠,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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