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天上漏着瓢泼大雨,才过午后,云层厚重得像个倒扣的大碗,将整个忻临都扣了进去。

    王山也在这口大碗底下,山上的草木被狂风刮得左摇右摆,群魔乱舞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能齐腰折了去。

    王山山路崎岖,近几年新修了盘山公路,路是平整了,但依然九曲连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路被一些赛车俱乐部当成了赛道,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场“生死角逐”。

    虽然有关部门明令禁止,但毕竟是在山中,疏于管理。人要想作死谁也拦不住,经常有车速过高坠下山崖的飙车党,因此这段山路又被称为“死亡之路”。

    王山也被称为“亡山”。

    今日大雨,正是飙车作死的好时候。

    不知是哪个“敢死队”承包了今日份的死亡赛道,山路上正有四五辆车在赶着投胎,好像“只要我开得够快,阎王就追不上我”。

    车队清一水儿的超跑,打头的是辆相当扎眼的红车,车尾轰轰地喷着“骚气”,不要命地往雨幕里碾。

    车里坐着的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看不大出年纪,说三十也行,说二十也可。他样貌虽然帅出了明星范儿,却帅得并不十分端正,一边嘴角微微上翘的时候,表情就显得颇为轻佻。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的对讲机里正有声音传出来:

    “砚哥!我服!论作死,没人比得过你!”

    “少逼逼,”何砚之瞥了眼后视镜,其他人早被他远远甩开,只能隐约看到有个模糊的小点在后面缀着,“能不能行?不行别来,怂逼一个挑战什么死亡赛道。”

    前挡早被大雨糊成了毛玻璃,视野模糊得基本只能看见前面有路,十米以外人畜不分。

    车队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继续你追我赶,对讲机里又有人说:“砚哥,咱有种开蓬跑!”

    “去你妈的,”何砚之驾着跑车转过一个急弯,车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老子是来飙车的,不是来洗澡的!”

    “哈哈!洗澡有什么不好,湿身play啊!前两天你不还接了个出卖色相的广告……”

    “闭嘴吧吴狗!”

    一个之前没开口的声音也插进来:“要我说砚哥真是作死达人,昨儿才拿了那个什么什么奖,今儿就跑出来飙车,你就不怕一不小心见了阎王?”

    “见阎王就见阎王,”何砚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现在死而无憾,除了还没搞个合适的对象谈谈……我操?这什么……日!”

    “……砚哥?砚哥!”

    事实证明,有时候话真的不能乱讲,flag真的不能乱立。

    “嘶……疼……”

    第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何砚之只感觉胸口窒闷得厉害,几乎有点喘不过气,身体疲惫且疼痛,好像刚在暴雨里被车碾过似的,浑身软绵绵湿答答,一点力气都捡不起来。

    他艰难地动了动胳膊,摸起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眯眼一瞧——凌晨三点。

    随即他手一松,手机又从掌心滑落下去,他两眼无神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四个月前他跟一群狐朋狗友在王山的“死亡赛道”上飙车,没把自己作死,却作成了“半死不活”——那天风雨太大,狂风折断了树木,他开的车首当其冲,被飞来的树枝砸个正着,一个不慎便冲出山路,翻下了山崖。

    然而“祸害遗千年”,连阎王老子都不爱收他,他在摔报废的车里困了仨钟头才被救援队找到,居然还有一口气。

    然后又在ICU躺了俩月,二十天以前刚出院,回到自己的小别墅继续休养。

    何砚之被噩梦这么一吓,一时半会儿再难以入睡,只好重新捞起掉在床上的手机,扒拉着迷离的双眼点进微博,在搜索栏搜了自己的名字。

    跟他有关的铺天盖地全是负面`新闻——他说起来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地混了十年,名气不小,粉黑遍地。

    然而他脾气贼烂,逮谁怼谁,成天问候人十八辈祖宗,私生活还不检点,可以说除了颜值和演技尚且能打外没有任何优点,因此口碑相当差。

    他出车祸的前一天,刚参加完颁奖仪式,拿了个一线明星看不上、十八线明星摸不着的破奖,也算是个擦边的“影帝”了,自觉人生圆满,遂约着朋友去飙车庆祝,寻求刺激。

    然后就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个德性。

    他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划动,一脸冷漠地看着那些辱骂他的言论,嘴角微抬,冷笑了一下。

    反正他本来就是黑红,骂就骂吧,无所谓,最大的区别无非是以前他还牛逼的时候,有些人碍于他有钱有势不敢开口,现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有事没事全来踩他一脚。

    何砚之再次叹气,心说:人缘不好真的是硬伤。

    被网友们骂最多的无非是说他“作死”,这种垃圾还能拿奖,简直是浪费名额之类云云,而被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活该”。

    好巧不巧,他出事前拍的最后一部片,名字就叫《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