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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节

  朱希周的小厮也上了前伺候笔墨。
  那小厮磨墨间,看了一眼张眉寿主仆的方向,眼中隐隐含着轻视之意。
  他家公子虽是年幼,可在苏州一带早已传开了名声,诗词棋画,在同龄之中,可谓无人能比。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要他说,给他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呢。
  阿荔对上小厮不遮掩的眼神,眼中浮现出高冷的轻蔑来,同时将墨磨得飞快,端是娴熟无比——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势!
  小厮见了,也加快了手中动作。
  可到底还是阿荔先磨成了——这得益于她近日来不间断地跟着棉花练基本功,手下力气大涨。
  “姑娘,墨磨好了,您且试试是不是太浓了些?”
  阿荔将砚台轻轻推到张眉寿手旁,斜睨向那手腕发酸还在坚持快磨的小厮一眼,唇边挂着强者独有的冷笑——
  呵呵,不自量力的垃圾,也配跟她阿荔比?
  哼,她先给姑娘开个好头儿,赢个开门彩。
  小厮脸色难看,酸痛的手腕不小心一抖,几滴墨汁便飞溅到了朱希周刚铺好的画纸之上。
  朱希周皱眉看向他。
  小厮惶恐低头:“公子恕罪……”
  “专心些。”
  朱希周唯有重新铺纸。
  这间隙,他朝张眉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已挽了衣袖执起笔,脚下踩着脚踏,在案前微微弯着身,落笔神色认真。
  朱希周刚觉得有几分像模像样时,然看了一眼她似乎并未使上力的手腕,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只有初学的小孩子画画才会只用手指的力气。
  待小厮磨好了墨,他又思忖了片刻,复才下笔。
  相比于他的心无旁骛和一丝不苟,张眉寿则显得放松得多。
  约是半个时辰之后,朱希周忽然听到了搁笔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见张眉寿已命阿荔将画作交到了一旁仆人的手中。
  “请先生指点。”张眉寿声音虽轻,却带着从容。
  只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这份从容并非是出于对画技的自信,而是——荷包里金叶子足的缘故。
  不管能不能赢,可今日骆抚的画,她是非要不可的。
  什么性情古怪,喜好清静,不愿被人打搅——真喜好清静,大张旗鼓地来这五柳阁作何?待在家里岂不是更合适些?再不行,去山间蹲上半日,不止清静,还能陶冶情操呢。
  再结合起初那掌柜的态度,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咳,再好的才情,再清傲的性子,可想要吃饭,总还是要出来营业的嘛。
  再者,兴许她还有外祖父这道后门儿可走呢——
  张眉寿这厢势在必得,朱希周则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临近一个时辰时,他恰好完成了一整幅画,显是对时间的把控拿捏得非常之准。
  两幅画同时被仆人送入内间。
  不多时,仆人便走了出来。
  他朝着朱希周略施一礼。
  朱希周不见自得之色,然到底年少,唇边仍有浅浅笑意浮现。
  他身边的小厮将下巴抬得极高,目含挑衅地看向阿荔。
  墨磨得快有什么用处,画得快又有什么用处,最终赢得不还是他家公子?
  “朱公子请回罢。”
  阿荔气得咬牙时,忽听那仆人开口说道。
  朱希周唇边笑意微凝。
  小厮则是满眼不可置信。
  “赢的人,不是我家公子?!”他不受控制地脱口问道。
  朱希周略带不满地看了小厮一眼。
  人家既话都这般说了,却仍要如此直白地追问,除了自寻难堪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只是,他亦十分不解——
  是以,在那仆人点头之后,他立即朝着内间的方向行了一礼,问道:“晚辈不敢质疑先生评断,只是晚辈今日究竟输在何处,还请先生直言赐教。”
  虽因时间有限,必然谈不上精细,可若说他输在了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手下,他却是无法理解。
  莫非,这位骆先生因先前他与那小姑娘的对话,而对他存下了不满?
  这位先生性情古怪,仔细想来,竟是不无可能。
  此时,只听内间传来骆抚的声音,说道:“茯苓,将两幅画拿出去,给他瞧瞧。”
  仆人便折回内间取画,将两幅画展放在同一张几案之上。
  朱希周走了过去,垂目观看。
  他直接看向了张眉寿的那幅。
  第一眼,便怔住了。
  画纸之上,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青涩稚嫩,毫无技巧。
  轮廓干净,笔力独到,寥寥几笔便将山中景致勾勒得栩栩如生,且这等画风……竟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派别。
  所以,许有糅合借鉴,却并非是一味地仿照前人。
  这需要积年累月之下,赏看品鉴名家之作的经验累积,以及不浅的天赋。
  可是,他仍觉得不服。
  第324章 聪明绝顶骆先生
  即便对方的表现,已属罕见难得,他亦承认先前是自己轻敌了——可是,他此时自认也做到了客观公正。
  朱希周的目光反复地在两幅画之间来回移动。
  他当真,半点未觉得是自己输了。
  朱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他从三岁起,便开始学画,由祖父亲自教授。
  三年前又拜了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付亭之为师——若论水准与技巧,他远远高出这姓张的小姑娘数倍不止。
  这并不是他自夸。
  所以,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说来说去,他输给的,怕只是骆先生的偏见吧。
  这姓张的姑娘一进来便言辞讨好骆先生,相较之下,他确实显得木讷许多。
  朱希周叹了口气。
  他历来是不懂讨长辈喜欢的。
  小厮跟在他身边已有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皮毛,打眼瞧了片刻,便皱眉道:“骆先生所评怕是有失公允吧,且不说明眼人皆看得出是我家公子所画的这幅更为精细用心,只单说这位姑娘所画,哪里又有什么樵夫居所?”
  骆先生莫非忘了自己出的是什么题了不成?
  小厮语气不满。
  江南之地本就文人倍出,他们朱家更是书香名门,素日里他跟着老太爷和公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儒,对区区一个以不合群而在文坛内著称的骆抚,还当真有些瞧不上眼。
  听到小厮最后一句话时,朱希周却忽地愣住了。
  相较于他画中那在山间若隐若现的矮屋,张眉寿那幅画上,则只有幽深的山间小径,与茂密的山林,而连房屋一角都不见。
  他画中的樵夫在砍柴,她画中的樵夫……却是挑着一担水行在小径之上,正往林深处走去。
  朱希周盯着那只扁担,出神了许久。
  此时,张眉寿也走了过来,瞧了瞧他画的那一幅。
  且不提人品,单说一点——这位在祝又樘登基初年的殿试之上被钦点的状元郎,当真也是自幼便下了苦功的。
  当然,这与其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条件与环境,亦是分不开的。
  朱家这般尽力栽培引导这唯一的嫡子,他想不成才,怕都是难事。
  只是,才是成了,却未学会要如何做人。
  既对婉兮无意,又知婉兮对他情根深种,当初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既同意了,更不该连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都不给婉兮,任由那样的一个好姑娘被磋磨得体无完肤,直至在怨愤中枯萎。
  “是晚辈输了。”
  朱希周终究开了口,神色有几分复杂。
  他独独输在了一个“藏”字之上。
  对于这个结果,他固然觉得不甘,却也只能认下。
  小厮困惑又着急。
  他家公子怎么会输呢?
  他家公子从未输过!
  “公子……分明是您画得更好。”
  “住口。”朱希周看向他,皱眉道:“巧胜亦是胜,输了便是输了。”
  张眉寿听得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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